顾筠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来。
他想自己不该反驳了,如果朝恹相信,那这样的局面就很好了,他不会一个人承受所有痛苦,这个猜测能够分去他的大部分痛苦,而自己也能顺顺利利的离开。
当然,如果猜测成真,那么他们能够收获更好的结局,何乐不为?
可是……
他更加难受了,他像看着朝恹走入一片泡沫,愧疚几乎要将他吞没了。
到底最后理智将他拉住了,针对他和朝恹的矛盾,他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是不愿松口留在这里,或许是心中执念太重,或许是在此顾虑太多,即便他很少很少想念现代的一切,可他得到回家的机会,总要不顾一切抓住,以至于强迫自己放下其他。
顾筠伸手,垫脚,抱住了朝恹。
朝恹笑道:“越来越黏人了。”他这样评价顾筠,却旁若无人伸手将顾筠抱了起来,纵容地让其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
……
后来朝恹时常回忆这段情景。
关于这段情景,坦白来讲,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可它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痕,深深藏在心中。
他并不为自己说过的话后悔,后悔这种不够成熟的表现似乎早在他质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冲动,说出支持那话之时,便用尽了。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在不余遗力地支持顾筠回去。
大宣给不了顾筠家乡给他的生活,这里是落后的,对于顾筠来说,融入不进,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能够理解了。
如果为了一己之私,要将对方困在这里,那么他该是多么地残忍。他与他那个爹,又有什么区别?毫无顾忌地说,他意识到他那个爹的不好之处,往后的人生,总是以此为鉴,以正自身。
放他自由,去过更好的日子,有何不好?
正如那天夜里,他们的相遇,已经是世界上最为奇迹的事情,不该奢求太多了。贪心不足,蛇吞象,很容易遭到灭顶的反噬。
对比彻底的绝望,他现在得到的待遇已经很好了——他是万人之上的存在,儿时的梦想唾手可得,他和他有着一个孩子,他还有一个或许能够实现的猜测。
……
得到了朝恹的支持,事情开展的异常顺利。
许景舟很快推完北荣镇的工作,他将背刺他的几人也给捞出来用了,对于他,他们有错,对于朝恹,他们无错。
这里君命大如山,以为君做事为荣,他们不过执行自己必须执行的任务而已,自己又何必与他们计较,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当然,用前该罚还是要去罚,总要把气出了。
北荣镇工作作罢,许景舟将下个整顿试点定在另外一个镇,而那几个人则被他派到内陆地区,执行整顿之事。
许景舟想的是,拿个简单的,让他们历练历练,等到练出来了,就能分担自己工作了,自己必然好用往死里用。
至于处理对大宣不利之人的事情,他抓着时间做着,顾筠毫无保留的帮着,朝恹又明牌支持,各种出人出力,此事办得就快了,短短几个月就解决了许多。
剩下的人,基本是个硬茬,例如尚且不能确定身份的,处在他国,担任要职的,这些人暂且没有办法处理了。但这也不难,只肖慢慢磨就是。
知情者皆不理解为何要这样做,在他们看来,这些人身份跨度很大,之间又不存在联系,处理他们,除了浪费精力财力人力,再无其他作用。未免众人接着猜测,且生出事端,朝恹以祖宗入梦,警示灾祸作为理由,如此,总算消停。
而招揽对大宣有利的人做事,这事彻底办完了,且办得比前者速度快上一倍,因为这个过程异常顺利。比较郭阳泉,其他人很是乐意为朝廷做事,这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好事啊!
许景舟这边彻底忙了起来之时,顾筠也跟着忙了起来,做他之前定下的事情,改良高粱等。
他照例是去了北境,带了利民司等一干人等,大囡得知他又要离开,大哭了一场。
顾筠在路上时,收到大囡因此发烧的消息,担心得不行,本欲折返看看,后朝恹来信,说是烧退了,情况稳定下来,顾筠才就此作罢。
怀揣着担忧做事,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到一拿到改良后的改良种子,确定种子没有差错,便先行回了京城,留带来的一干人等收尾。
又是度过一个热闹的年,顾筠便急匆匆去了北境,试种杂种种子。
返程途中,顾筠注意到路上越来越太平了,细细想来,却是意料之中。
顾筠勒紧缰绳,低喝一声,驱马快速赶往目的地。磨腿的问题,研究再三,算是解决了,不必为此烦忧,他自然喜好上了骑马。
速度快不说,还能时时刻刻看到沿途风景,最为要紧的是,奔驰带来的风。
脸颊微凉,鼻腔通畅,发丝飞舞,清新干裂的空气随风灌入肺腑,好不恣意。
这让他想到少时沿着公路骑行,从坡上往下冲去,平坦的公路仿佛一条笔直的线,通往早已熟知的领域。前方,崇山峻岭,正是山路十八弯,而两边染上秋意的树木,快速向后退去,速度再快之时,便拉成一条五彩斑斓的线。
临到冬季,一切又换了个模样,远山是沉默孤寂的,整体青中带黑,天边的浓云与雾气,团绕山尖,模糊天与地的分界线,似乎只要登到山顶,就能实现天上漫步的幻想。
这时,公路两旁的树木,披上白雪,褐色枝干还挂着欲落不落的枯败树叶。
假设逢上太阳升起之时,那么所有的景物都将染上一层淡金,入眼景象只有震撼二字可以形容。
那时,他会停下车来,寻一个合适的角度,用相机拍摄下来。
他的拍照技术尚且能够拍出这番景象的十有八九。
彼时,他便要拿给爷爷奶奶看,老一辈会被激起过往的回忆,将以前自己所见所闻,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来。
他的爷爷奶奶出生大山里面,在他爸读出来前,拼尽全力供着他爸读书,过着贫苦的生活,这好像是每个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家庭的常态。
偶尔一家人吃饭,还能听到爷爷奶奶打趣地说,他爸是鸡窝里最能飞的鸡,飞出大山不说,还攀上了高枝。
他妈的家庭比他爸的家庭好上数倍,一线城市的高知家庭,而他妈是独生女,据说当时他妈一眼看上他爸时,是因为对方长得好看。长得好看的男人,多少见啊,管他好不好吃,啃一口再说。
当然,他爸也不止长得好看这一个优点,从某知名大学毕业后,起先在某头部游戏公司做程序化生成的首席技术美术,后来晋升高级技术美术专家,结婚之后,转型成为技术美术总监,他哥出生后,毅然决然辞职,创建自己的游戏公司,起起伏伏多年,现在在游戏行业算是有了一定地位。
至于他妈,她在外留学多年,通过人才引进计划,直接任了某高校讲师,比起在某个行业做出卓越成绩,她更喜欢教书育人以及研究学术。
得益于他妈的颜控,以及他妈本身也长得不差,他才生得一副好容貌,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得以活下去。
说实话,他丝毫不怀疑朝恹当初相信他的谎话,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他对此并不生气,毕竟自己继承了妈的德行,也是一个颜控。但凡朝恹长得不那么尽人意,无论他怎么对自己好,他都不会心动,说不定还会觉得这人借着上司的身份死不要脸地骚扰他。
记忆朝前不断延伸,每个节点都在风中越发清晰。他任由自己在风中,陷入记忆之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从情绪的沼泽挣脱出去,获得喘气的机会。
……
任春去秋来,随暑来寒往。
一场绵绵的冷雨带来了对于大宣来说,极为喜悦的消息。
前些年开海征税的政令,给大宣源源不断地带来丰厚的回报后,于上个月,带来了顾筠让朝恹寻找多年,却未曾有所收获的粮食,土豆和番薯。
前者是海外商人为讨好朝恹,耗尽财力,机缘巧合下寻来的,作为来自他国的珍奇献上。
商人率先献给了宋丞相,宋丞相忙得晕头转向,时隔几日,才想起这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