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岳心下有些烦躁。嘴里的野果酸涩
“舒服吧?”顾筠凑上来问。
林岳触及一双清澈至极的眼睛,他强行压下不悦,轻轻颔首。
顾筠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林岳:“一起坐罢,我有事问你。”
顾筠笑容散去一点,他大约猜到他要问什么——不外乎,旧事重提。
他趁着去拿一棒干净野果子当零嘴的间隙,在心里认真审视了一遍无数个空闲时间编出来的理由,确定无误,他回来了。
小心翼翼在草垫上坐下,咬着野果,道:“你问吧。”对方不喜欢吃野果,他也就不给对方了。
林岳冷不丁道:“你为什么说话不流畅?”
他问了这句话,也不说什么,直直看着顾筠。
大部分宣朝人的虹膜都是棕色,从黄棕到深棕不一,不加细看的情况下,大家的眼珠子都是黑色,包括顾筠这个外来者。
但林岳的虹膜是黑色,无论细看还是粗看,都看不到他的瞳孔,以至于眼珠子黑的不似其他人一般——没有半点光泽,纯粹到空洞。
灰蒙蒙的天色之下,直直盯着人,犹显恐怖。
顾筠结结实实被吓到了,由此想到了贞子,稍微平复了心情,他装作嘴巴正忙,思考如何解释这个事情。
顾筠百密一疏,忘了这件事情。
他咽下野果,道:
“这你也忘了?我以前不会说话,你带我看了巫医,我才会说回话,但年纪大了,学话没有小孩子那边快,再给我些时间,肯定能够流畅。”
林岳上下审视他。
顾筠蓦地瞪大眼睛:“你嫌弃我?”
林岳不再直直盯着他,温和下来,“没有。”话锋一转,“我们为什么要私奔?”
绕了一会,居然绕回一开始,应了顾筠的猜想,旧事重提。
顾筠挑着自己会说的字词,慢慢回答:
“我家与你家是世仇。早些年头,你我两家还经常给打架,暗中下绊子,说对家的坏话,这些都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你我暗生情愫之后,长辈都不同意,给我们各订了婚事,没有办法,只能私奔。”
顾筠虽然已经挑着自己会说的字词来阐述事实,但有些地方的字词发音还是不太准确,听来奇奇怪怪。
再加上他说话不够流畅,叫人听得更是困难。
林岳凝神听完,反应片刻,才凑全事实。
林岳道:”我们两家因什么结仇?”
顾筠摇头,道:”这我便不知道了,长辈并未提起这事。”
林岳:“我们什么时候私奔的?”
“今年年初。长辈发觉我们私奔,派人来抓我们,我们逃散了。我不知道你会去哪里,所以沿着官道走,去我们约定好要生活的府城。
“路上,我的细软被抢了,我怕他们害命,不敢与之搏斗,趁他们分东西时,跑了。也是你出发前说换男装,否则能不能跑掉还是个问题,再不幸些,恐怕……”
顾筠适时止住了这个话题,紧接着说后面的遭遇。
“我跑掉后,由于身无分文,便把衣服当了,换了一身差些的衣服又换了一些干粮,走到这里,一切都没了,但还不想放弃。你既不负我,我也定然不负你。
“我今日出门,本想去试试能不能抓鱼,填填肚子。竟瞧见一个人飘在河面,走进一看,竟是你!”
顾筠说到这里,努力想要挤出两滴眼泪,但他的眼泪早些时候已经哭干了,愣是挤不出来,于是表情哀伤,活像即将成为寡妇的人,假模假样地抽噎一下。
“老天保佑,幸好你没有事情,否则我便追随你去了!”
第5章
林岳被灌了一脑袋哭惨的话,一时半会竟不知说些什么,按理来说,是要安慰,犹疑瞬息,他低声道:“我现在不是没事?”
顾筠闷闷地嗯了声。
林岳又问道:“我们何时对彼此有意的?又是为什么对彼此有意?”
“两年前,我随娘亲去寺庙上香,独自出门透气,撞见了同样随伯母去寺庙上香,独自出门透气的你,我们不知彼此身份,一见钟情。后来的事情,以后,我慢慢讲与你听。”
其实是顾筠没有编好,怕接着说下去,会露馅儿。
为了防止林岳生疑,他拉住对方的手,十指相扣,轻声细语道:“夫君,你不要为失忆烦心,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记忆,即便恢复不了,也没有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
柔软温暖的手掌轻轻贴着他的手掌,过分紧密,也过分亲密。
林岳滞了下,但没有甩开顾筠的手,不露声色道:“好。”
顾筠面上散去愁苦,笑着看着对方。
林岳不与他对视:“私奔之后,我们成婚了?”
顾筠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更没有准确对应的答案,但稍稍思索,他就明白如何说对自己最有利。
他道:“没有,逃亡呢,没有心思成婚,但我们已有肌肤之亲。”
说罢,小心翼翼补上一句,“你是我夫君,我是你娘子。你说,即便现在没有成婚,我们好好的,也如正经夫妻,你还说,待去了府城,换个身份,必然成婚,轰轰烈烈娶我。”
林岳:。
他以前竟是这样的人?
没有成婚便敢碰人?
万一怀孕了怎么办?私奔途中怀孕不是一件好事,倘若中间出现什么岔子,可是会出人命。
再则,没有安定下来,生下孩子不一定养得起,产妇如果伺候不好,也会留下病根。
但想想能够带着人私奔,做出这件事情,也不算匪夷所思。
他与顾筠是两年前生出情愫,但凡有心,这两年就该设法缓解两家仇恨。
顾筠没有提到这点,那便是他根本没有做。
再不济,也该安排好后路,置办些私业,如此,也不会现在这般狼狈——听顾筠的话,再看顾筠与他的外貌与气度,他们两家应该家境不算差。
林岳虽记不得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想来,遭遇只比顾筠好些,否则不至于连枚铜板都掏不出来。
林岳垂着眼皮,万种念头在心中走了一遍。
他对顾筠道:“我对你说过的话,永远作数,不必担心。”
顾筠时时刻刻关注他的回应,还未来得及表现欢快,对方就着两人交叠的手一拉,将他揽入怀里,情深意切道:“阿筠。”
顾筠:“……”
顾筠活了十七年,就只被他妈和损友这样叫过。损友叫完,还吃了他一顿打,转头喊他爹。
顾筠经历了大风大浪,养气功夫渐长,硬生生稳住了。
他同样情深意切道:“夫君。”狠狠心,还往对方耳朵上吻了一下。
冰冰凉凉,没有什么感觉。
林岳心道:看来对方不曾骗他。
对方口中以前的他,与他认为的以前的他不太一样,太蠢了。总不能失忆了,反倒变得聪明了。再加之对方语言问题……
他失忆了,一切皆不知晓,总要多长几个心眼。如今试探一番,对方没有异常反应,倒是值得信任。
但是并不完全值得信任,他一个活生生的人,总有值得图谋的地方。
现在暂且信了对方,如果有什么不对。
林岳若无其事抚上小娘子的腰,借着拥抱,量了量对方的大小以及软硬,确定对方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他想到制裁对方时,一些常识自然而然浮于脑海,只是可惜,依然想不起过往。
不过以后想起的常识多了,或许由此能够推断出自己的身份,毕竟一个人不可能得到以前不曾见识过的东西,并将其列为常识。
顾筠不知他心中的谋算,苦苦数着时间。
十声过后。
林岳问道:“你的头发?”
顾筠会意,腾出一只手,摸摸自己长到脖颈下面一点的头发。
“路上碰到不好的人家,要留我做媳妇,我不愿意,想要逃跑,他们揪我头发,把我拉了回去。后来在好心人的帮忙下跑出来,觉得头发太长,嗯,麻烦,所以请人剪成这样了。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