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本来想着施行“拖字决”,先打个地基做做样子,等到后面,寻找各种借口拖拖拉拉地修建登仙楼。
皇帝看着病恹恹,说不定哪天就驾崩了,等他一驾崩,大家立即上谏停修登仙楼,这样不会损耗多少财力人力。
谁知!谁知!谁知!
太子这个王八羔子,竟然向着皇帝。他们之前听到太子自请监工修建登仙楼一事,以为他是想和他们打配合呢!
几位丞相没有跳起来群殴太子,应该很克制了。虽说各有各的私心,但是这种对大家都不利的事情,他们决计不会蠢到去干。
太子似乎瞎了眼睛,愣是看不出来他们此时此刻的不满,也似乎得了健忘症,愣是想不起来他们之前反驳了皇帝。
捋着大师和道士联名送来的可行意见书,准备等会下值后,呈于皇帝。
宋丞相扯着嘴角,朝胡丞相和孟丞相望了望。
都是人精,岂能不知宋丞相心里在想什么?
他想他们开口阻拦太子,但谁想头一个去触太子的霉头?胡丞相低头处理政务,孟丞相交代下官做事。
宋丞相心想:难道要他上?
那不成,本来自己能力和背景就平平无奇,比不上另外两位,偏偏子孙后代也没有一个争气,为了这事去触太子霉头,被记恨上了,等对方登上皇位,被找麻烦如何是好?
——说实话,到今天他都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把他提为丞相,他时常怀疑他是被皇帝拉来充数的。
当官以来,他只是一个绞尽脑汁模仿能干官员做事,既无贡献也无错误的普通官员,不过是运气好,加上出仕早,比一般人有更多时间熬,所以屡屡捡漏升任。
谁知道他几年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升到从三品,
宋丞相认为自己祖坟埋得太好了,所以他才能这样顺利,不过祖坟也不影响他现在做个乌龟。
哎呀,只要不是他一个人吃亏就好了,管那么多干嘛?日子嘛,混混就过去了,百姓嘛,苦段时间,新君登基,大赦天下,推行新政,减免赋税就好。
太子愚忠,但能力还是不错,皇帝一死,肯定会为天下好好做事。
整个中书省,没有一人开口阻拦。
朝恹捋好了意见书,等到下值,正要离开,到底被按捺不住的胡丞相喊住了。
胡丞相捅了一下孟丞相:“怀朴,说说。”孟丞相,字怀朴。
孟丞相瞧了他一眼,明了此刻推拒不得了,再推拒太子就要跑到皇帝那里,父子俩开开心心,轰轰烈烈地搞事了。
孟丞相拉住了朝恹道:“殿下,我们谈谈?”
胡丞相又高又瘦,此刻,扬起一个笑容,道:“殿下,有些事情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且坐下来,听我们好好说话。”
他年轻时候是个美男子,而今五十五岁,岁月虽然给他添了很多痕迹,但依然比同龄人好看许多,在几个老头里面,格外叫人觉得顺眼。
朝恹便看着他说话,无奈道:“阿爹想来已经知道我从僧录司、道录司拿到了结果。实在不是不给丞相们面子,而是阿爹等着,耽误不得时间。”
胡丞相道:“但事情并不是没有回旋余地,不是吗?”
宋丞相见他们出头了,默默附和了一声。
朝恹道:“我知道国库空虚,到处缺钱,但是阿爹身体好转,便能将天下治理得更好。目前的困境只是暂时的。”
胡丞相直视朝恹,道:“殿下,你难道没有读过史书?”
这话只差指着鼻子骂了。
朝恹却很平静,道:“胡相公,何必这样气恼?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开头说了一句话,随后一直看着朝恹的孟丞相,此时再次开口了。
“殿下,但愿我没有看错你。”
朝恹笑道:“子钰记得三位相公推我做太子的情谊。”
孟丞相摇了摇头,他说出那话不是要太子想起他们的功劳,而是在表述自己因为昨晚太子对孟旐所说的话,进而相信太子并非胡来之人。今日早朝之前,孟旐回了孟府,将这番话转述给了孟丞相。
他道:“你去吧。”
胡丞相皱着眉头。
宋丞相左右看了看,一言不发。
朝恹道:“那我就先走了。”转身就走。
胡丞相看向孟丞相,道:“你什么意思?最后反倒将我和宋明志置于太子对立面?”
孟丞相道:“殿下或许有自己的考量。”
胡丞相冷笑了一声:“天下不太平,将军们叫着喊着要粮饷,遭灾地方,又要赈灾,各地知府叫苦连天,说收成不好,各种借口,年年交不足赋税,皇亲国戚又这样那样。孟怀朴,你倒是一句殿下或许有自己的考量,糊摸过去!好!好得很!”
孟怀朴面无表情看着胡丞相。
过了一会,道:“那你又在做什么?我说整顿卫所腐败,你说会引起卫所诸将不满,致使动乱。我说抑制土地兼并,你的人各种借口阻止推行。我要调整科举规定,填上漏洞,你倒是同意,却又从中作梗,致使此事不了了之。”
胡丞相皮笑肉不笑走到孟怀朴身旁,双手揣袖,弯下腰,压低声音道:“孟怀朴,阻止你的从来不是我,是你自己,你没有决心,对自己的人留了一线;也是陛下,陛下不想折腾了,对于他更重要的是,平衡各方势力;更是朝堂所有官员,你触犯了所有人的利益。我不信你不知道这些,你要将这些压到我的头上,才能保持着那可怜的为民请命的初衷,心安理得,继续做事。”
孟怀朴胸膛剧烈起伏。
胡丞相道:“你老了,该致仕就致仕,下面年轻有为的官员等着升任呢。”
孟怀朴呼吸急促。
宋丞相从来不掺和他们的争斗,他就想平平安安致仕,然后拿着丞相俸禄,回家养老。
他弯起了腰,往外挪着,挪到一半,察觉到异常,回过头一看,孟怀朴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宋丞相发出一声尖叫。
胡丞相淡定看来,道:“人没死。”
宋丞相松气,急匆匆喊人去请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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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乱七八糟,那头朝恹已经找到了皇帝。
皇帝正在西苑,翻看丞相们呈上来的奏章,听罢朝恹的汇报,琢磨了一下,大喜:“行,就这样办。”
朝恹应是。
皇帝道:“此事你办得极好,想要什么奖赏?”
朝恹笑道:“阿爹,等登仙楼建好,儿子一并讨赏。”
皇帝隔空点了点他,笑着说道:“不能过分了。”
朝恹道:“我明白的。”
皇帝道:“下去吧。”
朝恹退下。
他退下不久,一只信鸽飞了过来,黄大监接过信鸽,取下绑在信鸽上的竹筒,递给皇帝。皇帝拆开竹筒,取出里面的纸条看了一下,对黄大监道:“中书省那边真是热闹啊。”
黄大监不明所以,低着脑袋。
皇帝喃喃自语:“胡爱卿对孟爱卿究竟说了什么悄悄话,竟然把人气晕过去了。可惜了,宋爱卿虽然做事老实,却太过胆小,谁也不想得罪,不能完全为朕所用。”
新任虎贲卫指挥使站在皇帝后面,看着皇帝,目光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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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这头琢磨两个丞相,顾筠那头琢磨着怎么向朝恹开口,去寻郭阳泉。
要不就说对方是自己走散的亲人吧?
唔,慈宁寺一事,应该已经随着他的感冒,在朝恹那里过去了吧?
顾筠不确定地想。
其实到现在,他都不确定朝恹是不相信还是知晓了,正是因为不确定,所以他看着自己眼下并不比从前差的处境,产生了事情已经在朝恹那里过去了的想法。
身体还没恢复如常,顾筠有些头疼,他被赵禾监督着喝了一碗药,躺在床上休息。
休息不过片刻,感觉好上一些,他因为焦虑,又爬了起来,望夫石一样,在文华殿旁的一条小路,眼巴巴看着通往文华殿的道路。
听赵禾说,朝恹下值后,最先会到文华殿,与东宫属官就今日之事进行复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