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听筠动怒罕见,蓦地没反应过来而已。
当然,不排除封听筠平日里好脸给多了,他飘了。
封听筠站起身,奏折在龙袖挥扫下飞出去,力度不轻不重,落地时还往前滑了近一米,不偏不倚正落在右相身后,靖国公头前。
萧亦站在外侧,过道旁边站的就是武将,自以为不动声色歪了下头,借着前人的遮挡,小心看那封奏折。
顶上封听筠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了两分,掺着笑意问右相:“不知右相以为这事要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一问就问到了天下第一大蛀虫身上。
身为第二蛀虫的萧亦瞬间不引人注目地摆正了身体。
右相声线极稳,四平八稳地绕了一整个奉天殿:“陛下恕罪,贪墨乃古今难题,臣愚钝,不知如何处理,”话锋一转就把脏水往户部泼,“户部向来掌管财政,不知户部可有对策。”
有右相出言,其他文臣挨个附和:“户部当有应对措施。”
群臣对唱,萧亦前方有人颤颤巍巍抖了下,户部尚书已是半百高龄,平日里不争不抢,让原主架空了大半的权利,此刻想也没想,理所当然便将祸水倒萧亦头上了:“老臣愚钝,户部侍郎萧成珏年少有为、智谋无双,恐会有对策。”
昧着良心的夸赞,萧亦属实承受不起,起身深深看了眼罪魁祸首右相,他们不仁,那他只能更不义了,往外迈了一步:“科举还有不到二十天,臣以为应抓住科举人才,丰实都察院根基,彻查朝野上下,如此方可给天下一个交代。”
温竹安也是个不怕死的,轻轻抬眼挑眉看了眼萧亦,随后看向封听筠,三人眸光一碰,顿时拨云见日般心照不宣达成共识。
封听筠弯眼笑了笑,侧身再引右相:“右相以为如何?”
温思远无声低头,和其他朝臣保持跪地求饶画风,右相抬头好似极其认可萧亦一般,神情不作伪夸赞:“萧大人此言有理!”
科举与督察百官挂钩,无不是提高了科举的重要性。
对于右相而言,如此无疑不是双刃剑,安插己方势力,便能极大可能保自身安全,而皇帝又对科举上心,想捣鬼的难度便会在无形中提高。
只是,有心人再想做什么,难免要拿出什么方便萧亦办事了。
封听筠展颜看向礼部:“礼部上下何在?”
礼部三位官员无不往外一迈,躬身请责:“臣等必全力以赴!”
三个人整整齐齐,除了温思远,另外两人,明面上都是封听筠的人,家庭美满,无可威胁与诱惑的人选。
此前内阁首辅虽被排除在科举之外,但批卷的内阁学士多同僚,如何也能插手一二,无异于保底,眼下内阁首辅锒铛入狱,其余内阁成员经此一事诚惶诚恐着,萧亦和温思远的关系,便成了唯一的突破口,无可取代的“心腹”。
地位是时候该倾斜了。
事已至此,封听筠不再发难,转身掷下句:“起来吧。”朝会便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直至最后退朝,萧亦才被王福当着右相叫住,喊到御书房。
萧亦目不斜视跟着王福走,余光惊见右相掀了掀眼皮,眸中不知闪过什么,一言不发便抬步仍步步稳健往外走。
背影铮铮,只看外在,真像个铮铮铁骨的忠臣。
奈何人皮之下,狼子野心依旧。
在御书房等了半晌,封听筠换好常服从外走进门,顶着忽明忽暗的天光,萧亦眼尖,先出声:“陛下,您没休息好?”
上朝时珠帘在外,眼下去了冕旒,黑眼圈便无处遁形。
封听筠怔了一瞬,语气寻常:“你倒是连朕都管上了。”
话中没有苛责,显而易见是想借着萧亦怕他那几分转移注意力。
怎奈萧亦的尊卑之心早随风飘扬,哪里都是,又无处不销声匿迹:“恕臣冒昧,臣子不可以关心君王?”
话声落地不沾灰,甚至封听筠背后,王福默默抬起手,四指朝手心屈着,眼见着大拇指就要弹起来,被封听筠一个眼神斜成了拳。
一路不通,封听筠再开一路:“你要查宫中宫女,可要王福领你去?”
萧亦沉默,属实不知封听筠哪来那么多熬夜瘾,扯了扯嘴角,有几分想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心思,最后还是被理智压下。
“不劳王公公,臣稍后便去。”话落疑惑道,“陛下让臣来只是因为查案?”
还当是挑衅右相,借此拔高右相的竞争力,以后少威胁他两句。
封听筠看萧亦的目光不觉有些无奈:“朕不留你,你如何留宫查案?”
纵使后宫无宫妃,外臣也没有乱闯乱逛的道理。
萧亦后知后觉中隐约察觉有几分不对劲,不是他不对劲,是封听筠不对劲。
没多言点头便要外出:“若无事,臣便告退了。”
走到封听筠眼前时,封听筠细细看了萧亦一眼,淡声道:“等等。”
萧亦应声站住脚,前方便多了块手帕:“额头碰上了灰。”声音出奇的温润清淡,像是不经意间轻轻拉着个掩人耳目的钩子,莫名地掺杂了旁的意味。
眸底温凉如水,春风拂水涟漪泛滥。
又逢门外乍起凉风,似乎秋雨欲来,靠近封听筠时,刮来一场夹着风雪的梅香,奉天殿那几分半真半假的笑意再次恍然浮入眼底。
萧亦垂眼接过手帕,帕子上残留的温度腌入了主人的气味,梅香愈发浓,抬手擦着封听筠所说的灰,用的却是手背。
随之也不知道为什么,匆匆行了个礼便告退:“陛下,臣去查案了。”
第二遍报备。
走出门许久,萧亦呼吸才平静下来,鼻尖那股香气似乎还有残留。
侧身只见一个人身披大氅,融于秋风中疾步走近,远远便听见咳嗽声裹夹着秋气传来,难以压制撕心裂肺。
就这幅病态,萧亦差不多猜出是谁,碰巧那人抬头,五官干净昳丽,有些男生女相,看着萧亦的脸怔愣一瞬,转而弯出个无害的笑:“萧大人。”
萧亦笑:“临王殿下!”
脑中却记得临王去封地的时间极早,理应没见过原身。
第26章 臣不想修罗场
“大人, 时间太久,很多东西即便是有记录也找不到了。”辛者库负责人弓腰站着,手边放了一堆藏蓝色外封册子, 压在表面的几本近乎褪色,可见年份久远。
萧亦随手拿起一本,二十年前犯事死在辛者库的宫女都记录在册, 纸页随时间泛黄,看得人眼睛疼,纸上罪状一笔概括, 要么是偷窃、损坏财务,要么是犯上,笼统到无话可说, 也就越王对他仍以重任,指望他能靠这伶仃几个字找出线索。
想来越王拢共就说了三类人,靖国公一个人姑且也算作一类,两类宫女,一类是未出宫,一种类是死在辛者库。
夏朝二十五岁即可出宫, 除非是得到后妃青睐的,一辈子留宫享有月钱,但留宫的宫女尽数与妃子去到宫外行宫, 眼下犯事未出宫的无处对应,死在辛者库的更是多如牛毛。
忽地萧亦目光落在一处,将册子摊在桌上, 指尖敲在个宫女名讳上:“祸乱宫闱?”
管事脸上有过一瞬难以言喻,像是羞于启齿,声音有些哑又带着几分急:“她与外男私相授受。”
外男?
萧亦挑了下眉没说话, 在古代被打上这罪名的绝对没有活路,随即看向宫女当值的宫殿念里出来:“敏绣宫。”之前牢中封听筠便提过这个地方,后期萧亦了解过,正是越王母妃琬贵妃的住处。
闻声管事低着头,表情带着几分僵硬,手指始终捏着袖子,看起来好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萧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