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被带到行宫的,可还有老宫女留在宫中?”萧亦又问。
管事摇头:“陛下登基后便选了批新人入宫,原先没出宫的老宫女都随先帝妃嫔去了行宫,前些日子陛下带出宫那批中倒是有一两个年龄略大的,只是出宫后便没回来。”
萧亦扯了下眼角,全部是新选来的人,但依旧有年龄略大的,是不是有些解释不通?
盯着对方,萧亦放在桌上的手指刻意敲着册子发出动静,封听筠带出宫没带回来的他大概能猜出去了哪,但宫中已经没有人,越王提出这些是为了什么?
靖国公这事书房中搜出来的罪证就够定案了,越王提出宫女的意义是什么?
他想做什么?
天子近臣突然一声不吭,威慑人般敲击书面,声响从书封扩散开来,出奇的有节奏,像是敲在人心弦,本就因萧亦不请自来吓到的管事额角冒着冷汗,小心看了萧亦一眼,辨认着神情无声吞了口唾沫。
萧亦垂着眼,尚不知在想什么,又拿起册子翻,翻完冷淡抬眼:“当年服侍敏绣宫的宫人可有记载?”
管事想也没想就出声:“有,内务府皆有登记在册,奴才这里只有受罚名单?”
赶人之意呼之欲出,萧亦想着事半点没注意到,注意到也只会无视,干脆出声使唤人:“那便劳烦您跑一趟了。”内务府总管没从朝臣中选,理所当然的成了王福,王福现在在御书房侍奉着,就那副心宽体胖的做派,注定也不会知晓这些。
“是。”管事不敢怒也不敢言,只想尽快远离萧亦,右腿往后一迈,退场的走姿甚精湛,不等半个时辰就功成身退,换了个人捧着个同色系的册子来交差。
萧亦正是百无聊赖,看着眼前年龄降了一道的宫女,笑问:“你们管事呢?”
“大人见谅,管事走得急,没注意就崴到了脚!”小宫女可能没怎么见过外人,一说话脸就红。
萧亦没打算为难人,翻着册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你们管事是哪年入的宫?”
人不走萧亦未必会记着,人煞费苦心逃了,便想起个忽略了的因素,没出宫的不仅有后妃喜爱的,还有表现不差,被提拔为干事的,比如辛者库管事。
小宫女初来乍到,哪里知道上头人的事,摇着头就要下跪,倒是旁边年龄略大的出声解围:“回大人,管事入宫该有二十多年了。”
正是这时,萧亦翻到记录敏绣宫宫人的地方,瞥见某个名字便拿起登记受罚宫女的册子,两相比对,又出声让人不得安生:“不管怎么样,将你们管事给我抬来,除此之外,再叫上个内务府有资质能管事的来。”
犯事的是个大宫女,是贵妃进宫就带来的人,叫水柔。
水柔犯事,死在启宗十二年,第二年贵妃身边却多了个采选入宫的云柔,一来便成了一等宫女。
是能力实在超群,还是旁的?
等了半晌,辛者库管事没来,门外涌进个眼熟的面孔,王福挪动着步子,滚动似地跑到萧亦面前:“萧大人,您找咋家?”
萧亦欲言又止,认真发问:“内务府就你一个管事的?”
王福脸上也精彩,分外诚挚:“咋家还没八只手。”
萧亦转而就把目光投向把王福喊来的小宫女:“那是了,怎么专门请了最大的过来?”
大在方方面面,无论是体积还是官职,敢情是专门请来镇压他?
辛者库管事被人扶着姗姗来迟,看到王福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乍:“王总管怎么来了?”
萧亦似笑非笑:“是啊,王公公怎么来了?”
王福精,眼睛一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站位碎步往萧亦这边挪了步:“孙嬷嬷这是做什么,萧大人尊陛下口谕来这查案,你就如此懈怠。”
贸然查案,萧亦没谕旨,辛者库没接到命令,哪怕是天子宠臣,也没僭越的道理,怪王福事先没知会过。
更是心里有鬼的想要摆萧亦一道,压过这件事去。
萧亦要笑不笑看着王福:“您就是这么对我的?”
王福自知理亏,笑着笑着就转移话题:“治下不严,大人见谅,您查得怎么样了?”
萧亦弯指敲了敲桌上的册子,王福格外上道,一手拿一个,眯着眼睛对照,看了半天就在萧亦以为他看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来是,半晌睿智的眼神与萧亦对上,眼里写满:什么?
萧亦鲜见地无言以对:“宫中宫女可是一来就定品阶?”
涉及专业知识,王福正经:“不是。”
“那她怎么一来就是一等?”
王福摇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狡辩:“大人您是知道的,咋家一来就跟着陛下去了边疆,后宫之事咋家不知。”
萧亦当然知道王福不知道,否则也不会没叫王福来,看着将人叫来的小宫女,自认为温和:“这就要问你了,谁让您请来这么尊大佛镇屋?”
小宫女左右看了一圈,两手手心朝上分开放在腹间,看着萧亦就眼泪汪汪。
新人办事难免出错,辛者库管事眼见就要拿这理由开脱,萧亦率先拍了两下王福的肩,低声道:“她不对劲,劳烦您查查。”
拍声在屋中转了遍,萧亦本着男女授受不亲优秀美德,偏头朝辛者库管事笑了笑:“管事切记注意身体健康,另外,”在对方惊恐的眼中,萧亦吐字清晰,“敏绣宫上下宫人在琬贵妃死后都去了哪,麻烦管事三日内抄一份给我。”
王福龇牙咧嘴笑了笑,抖了抖袖子,抖不掉肩上刚压上的差事。
只深深看了眼辛者库管事:害惨他了!
随即就亦步亦趋跟在萧亦背后,指望萧亦去御书房别告他的状。
御书房中刚回京就来请安的临王仍端坐在封听筠对面,脸上春风拂面般温和,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侧目看向门口,正好与萧亦对上眼,温柔一笑。
看见人萧亦眼中划过分意外,这都多久了,临王哪怕当场给封听筠说遍书,也该说完了,竟还没走。
听到请旨那天封听筠不是还徒手捏碎个杯子,今天怎么就能相安无事对坐着?
还是……
萧亦抬眼,封听筠正垂眸办公,脸色算不得好,手下批奏折的速度相比往常快了一倍,烦躁称不上,但多少有几分厌的,连有人进门都没抬头看一眼。
临王刚咳嗽过,眼角还泛着红,温柔无害笑着打招呼:“萧大人。”
“殿下金安。”萧亦一笑没下跪,弯腰朝封听筠行礼:“陛下万福金安。”
封听筠放了笔,没说什么,瞥见临王只淡眼扫了王福一眼,王福惯会看封听筠的眼色,当即搬来个凳子,远远隔着临王放下让萧亦坐。
萧亦奇怪看了封听筠一眼,封听筠没出声,反倒是临王笑盈盈自来熟与萧亦寒暄起来:“早就听闻萧大人年少有为,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眼底一片潮湿,眼神真挚诚恳,好像是和萧亦一见如故,恨不得当场结拜般。
萧亦笑了下刚要推让,封听筠先呛了过去:“不过刚打了个照面,四弟何以见得他年少有为,莫非是以貌取人,自我满意?”
话对于萧亦来说不像好话,奈何萧亦这几天听得最多的就是年少有为四个字,属实担不起,理所应当的没生出半点怨言。
“皇兄所说极是,是臣弟一见萧大人便觉相见恨晚,萧大人莫要嫌我冒昧。”客客气气,声音和风化雨般和封听筠形成了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