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动静早已将账目算得大差不离的萧亦敏锐抓住突破口,没顾得上和王福计较,剑指封听筠:“陛下觉得此次拍卖能凑到多少钱?”
毫无征兆的回马枪该是杀得措手不及,可惜封听筠亦反应不迟钝,不假思索道:“不低,奈何国库缺口过大,补不上。”
过分无懈可击,萧亦只得在吸气间匀出一缕咽下,再三告诫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静气间安静听隔壁屋子的动静。
隔壁温思远假笑应付着各喜忧参半的官员,脸都快笑僵了,这些个破财买灾的大人还念念不忘看着桌上签字画押的合同。
看到最后,脾气本就一般的温思远没忍住驱逐上帝:“钱大人这般舍不得,可要拿回去?”
钱大人.肉疼摆手:“不了,交给你们本官放心。”
末了还是难忍一步三回头离开。
温思远叫人关了门,扯上追上的合同从窗子荡出,轻功水上漂到隔壁床边,踩着打湿后分外滑的黛瓦敲窗。
没等窗子完全支开,脚下瓦片突然松了下,不等反应就拉住窗子,细条条圆滚滚翻了进去,排山倒海滚完,双臂不忘放开头部摊成面条。
萧亦默不作声看了两秒,起身抽走被蹂躏的合同,临走顺道拉起倒地不起的温思远。
“您倒是会找地方躲,我快被那些个官员咬了吃了。”温思远无不哀怨。
萧亦没理,手指划过数张合同,望着上面的天价苹果单,手指一动,轻巧展开在封听筠面前。
“陛下真不猜猜?”
封听筠无奈调转笔头戳开萧亦的手指,报出个精准无误的数来:“七十七万八千两白银。”
撤开笔问,“可满意了?”
温思远是知道数的,故作高深摇头:“错了,正好七十八万,结束时临王说搅了萧大人的兴致,友情赞助两千两。”
萧亦不意外封听筠会说,两屋间隔音并不好,隔壁叫出什么价,他们这边就能听出什么价,封听筠分出几分心就可以计算出来。
即便说了,问起源头来也是无可指摘的。
低头又见封听筠,封听筠早在听见临王刹那压了唇角,周身气息比窗外呼啸的寒风还冰冷刺骨,不加掩饰的厌恶。
萧亦见缝插针:“陛下为何如此不喜临王?”
温思远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啊,陛下怎么不喜临王,人又风度翩翩,又温润如玉,又出手阔绰的。”
“讨厌他需要理由?”封听筠冷然。
临王行事,萧亦同样不喜欢,不打算就此为难封听筠,指着桌上的合同:“这点钱,填补国库只能算勉强,若是突发什么意外,难免又被掏空。”
封听筠不语,温思远也沉默下来。
先帝早就亏空了国库,这些年来贪官污吏频出,中央叫降税,地方私自征税中饱私囊,征来的钱全流向了个别人口袋里,国库反倒是连官员的正常俸禄都拿不出来。
哪怕现在老天开眼,放雷劈出座金山来,若是有点什么天灾人祸,商贩伺机发国难财,粮食漫天要价,把钱用干净了也只能勉强。
银钱一直在流动,最终流向何处,还需问那位把持朝政多年的右相赵革。
萧亦就此发言:“右相一直暗中行动,明面上他对科举插手不多,哪怕他一直安排我做事,我想指认他也拿不出什么具有身份信息的证据来,科举出事当日,他必定会拿谁当替罪羊。”
历史上是他,现实八成也要和他挂上钩,同样也在试探封听筠,忙和那么久,他没忙出任何,还留他吗?
“右相没有亲自做过什么,要想找替罪羊也容易,毕竟这些官都是自发的,除非有谁愿意向上攀咬。”温思远严肃道。
却是正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今天谢齐有意无意帮了我们几次,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商量好的?”
萧亦摇头:“事先没有商量,打配合而已。”不排除运气使然,两人分外默契。
“他怎么就愿意舍身成仁了?”温思远好奇。
“他上无兄弟帮衬,下无子嗣依仗,家族早已式微,一月前朕在右相府附近斩杀随从,本已是向右相党敲警钟,随后朕连着多日查抄臣子,右相当众羞辱你,”你指的自然是萧亦,“他已然成了那只惊弓之鸟,没了胆量,与其赌右相成功,不如赌皇权。”
科举之事成功将罪臣拉下马,他便是功臣,将功抵过虽不能完全脱身,却留有存活空间。
哪怕是抄家流放。
而与右相合作,右相表面功夫之下一心为己,谁都可以舍去,相比之下无异于与虎谋皮,失败后未必留得全尸。
孰轻孰重,谢齐非蠢人,自然想得通透。
萧亦默然,封听筠所做种种,无不是为后事铺垫,考虑下来,重用他总不能没有目的。
不愿多想,只问:“陛下认为右相会拿谁做替罪羊。”
封听筠平淡吐出三个字,外面平地惊雷,听之温思远惊诧间便失手打翻茶杯,茶杯落地一跌两半,只道凄凄惨惨戚戚。
顿时外面风雨大作,内里鸦雀无声。
萧亦质疑的话呼之欲出,话到嘴边成了:“陛下怎知不是我?”
“宠臣容易得,敢与天子谣言四起的臣子不可多得。”封听筠面色无异,可谓不在意,侧面打消了萧亦的顾虑。
“所以右相宁可放下手中一枚重棋,也会保全臣?”
“是。”
温思远默默捡起碎杯子,一半用手指推得面向萧亦,一半推得面向封听筠。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萧亦竟然还只想着搞事,实乃真忠臣!
都做到这个步了,按封听筠的个性还在循序渐进,更是真仁君!
合不在一块,是理所当然。
事情也经偏离历史轨迹,萧亦按理该庆祝自己迈出一大步,改变了历史一小步,视线却无缘无故看向桌上几张白纸。
这次天灾覆盖面积大,用钱的地方太多,面前这些已经是把各家家底掏空,就这般才算勉强,历史上封听筠是怎么做的?
想着又看向自己的一双手,修长白皙,半分劳损没有。
再次回归历史轨迹,封听筠解决地办法很简单——抄了萧府,杀了萧成珏。
密室抄出来那些财物,刚好给了封听筠与右相对抗的底气。
现在也是,抄来的赃款和拍卖来的钱刚好足以用在赈灾,江淮盛产粮食,天灾过后短期内难以收缴税收,国库又将长期处于空虚状态,别说和右相分庭抗礼,稍微用到钱都是捉襟见肘。
可就这么看来,右相多年贪污过量,萧成珏密室那些财物显然还对不上账。
“陛下,您说右相贪墨的钱去哪了?”
温思远理所应当:“不是一贯交给你管着的?”
同一时间,封听筠微微摇头:“不知。”
萧亦再默然,这算个千古难题,后世考古也没考出个所以然,只将经济与财务对不上账的原因归咎于萧成珏贪,但萧成珏才上位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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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没在规定时间是因为昨天有事,赶时间写出来的不好,所以改了下才发出来,这更昨天的,今天的晚上九点发[亲亲][亲亲]
第56章 臣与七个复印件
是夜, 萧亦再度入梦,依旧是旧景重现。
偏殿窗户关得严实合缝,屋内烛台下蜡油淌在地上也没人收拾, 徒留行色匆匆的脚印干涸于此,寻着脚步往上,人人手里拿着药, 或是熬得浓稠,一看就纯正无比的中药,或是切成了薄薄一片供人续命的参片。
仅是看着, 就觉空气都是苦的。
导致这局面的人面色惨白窝在皇帝怀里不省人事,单薄的衣物下可以说是皮包骨。而现世不过几天,面前人竟已是弱不胜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