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 人便换了模样。
姑且被正主认作是自己的“萧亦”昏迷中也没止住咳,不过三声人就痛苦蜷缩一下,呕出口血正好被封听筠用帕子及时接住。
血液并不鲜艳,反而有些浓稠得发黑,像是中了毒。
病人唇边尚残有血液,染血的帕子却甩在了跪着的太医面前, 其上污血好不刺目,骇得几个太医鬓发都粘在了脸上。
“三天。”帝王轻轻吐出两个字。
太医一抖,他们自然知道三天指什么, 天子宠臣中毒三日有余,日日扎针防止毒素扩散,全靠补药吊着命, 整个太医院聚在一块,左右推卸,也没想出个招来。
要说解毒, 毒入肺腑,放干了血也未必管用,要说以毒攻毒压制,前些时候才中过毒伤了根本,眼下哪能够以毒攻毒?
若把人攻到阎王殿,他们的一生也到尽头了。
只能冒着砍头的可能,空口画大饼:“臣等必将竭尽全力!”
声音外强中干,几嗓子吼下来,昏迷着的“萧亦”都吼醒了,半睁着眼心心念念的还是正事:“离科举还有几日?”
“不足五日。”封听筠这才招人拿来块手帕,擦干净“萧亦”唇上的血渍,没了那点血色,整张脸无异于添墨的白纸,除去黑白,别无其他。
无人看见的萧亦站在原地不动,中毒三日,离科举还有五日,算起来,不就是封听筠不让他回府吃饭那天?
“萧亦”又咳,咳得唇齿间又有血色,却没再吐出来,不顾封听筠伸帕子接,硬生生咽了回去。
好半天有气无力靠回封听筠身上,嗓音暗哑:“谁那么缺德,好歹让我把事弄完再毒,臣运气怎么就好到,唯独喝了碗牛肉汤,毒就在里面。”
封听筠不言,调整坐姿方便“萧亦”靠着,“萧亦”感官迟钝,完全分不清楚这些,但五脏六腑发狠地疼,几乎不给人缓息时间,便连唇间也关不住闷哼,疼得几近昏厥。
即将闭眼前,封听筠召来还冒着气的中药,温声慢语:“别急着睡。”
中药气浓,饶是五感迟钝,那苦气也熏得“萧亦”想死过去,拿头蹭了蹭封听筠:“陛下,臣自感时日不多,就不浪费这些好药了。”
封听筠抬碗的手一僵,趁人醒着拿勺子撬开“萧亦”的嘴,话分外不中听:“科举没结束,你死什么?”
可料想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即便科举开始,也做不了什么。
“萧亦”咽下去一勺中药,却是面不改色,奇怪地说了句:“竟然不苦?”
不苦二字一出,众太医瞬间抬眼,眼见着天子怀中人未曾面色红润,精神也不算好才勉强放下心,心知还不算回光返照。
又见“萧亦”咬着勺子与封听筠抗争,说话颠三倒四含糊不清:“陛下这般凶,很难让臣衣带渐宽终不悔。”
他没什么力气,即便咬着勺子不松口,封听筠想抽出来不难,听着那句不苦,握勺子的手不动,碗身却是一颤,无声中将怀里搂得更紧了两分。
低眸问:“这诗可是这样用的?”
“是不是臣都用上了。”大抵是疼过了头,他瑟缩几下又要闭眼。
封听筠嗓音也哑下来:“乖一点,先喝药。”
独留的意识让人回答了他一句:“不喝,反正您科举后也不留臣。”垂着的手不合时宜按上君王的衣领,“陛下,您要留我一命吗?”
萧亦看着封听筠低头,看动作他好像说了句什么,“哐嘡”巨响过后,门外温思远举着什么东西进来。
与此同时萧亦突然惊醒,离书桌不远处,狂风冲开了窗户,夹着雨水冲进门,也是“哐嘡”巨响,叫人分不清那声真切的“哐嘡”,那些旁观的画面,是梦还是现实。
盯着窗户半晌,脑子蓦地被冷风吹得一激灵,封听筠到底留不留“他”一命?
以前说过的不想要他命,是不是能和这里对上?
仰头看天色,不晚,应该还能进宫一趟。
与萧亦同步入宫的是帝师以及手上一群人,帝师甚至领先了萧亦一步。
封听筠正与温竹安交谈,抬眼扫过徒增老气的帝师,和身后那一堆差不多样貌的人,罕见有几分不解?
温竹安逐一看过人,挑眉看了眼封听筠,见对方面无异常,更是眯了下眼,萧亦便是这时不请自来的。
进门一排人背对着他而站,走近相看不过两眼,瞬间倒抽一股凉气,默不作声点兵:“七个?”
“什么七个?”封听筠问。
一看白发苍苍的帝师和七个着装各异,风格各异的青年齐齐下跪。
萧亦盯着那七张和他至少有五分像的脸,要笑不笑道:“七个套娃,和他们耄耋之年的爷爷。”
温竹安淡淡:“没那么大年纪。”
帝师也就七十出头,离八十还差临门几脚,就目前来看,八成是活不到了。
帝师扯着嗓子杜鹃泣血:“陛下,老臣就一个孙儿啊!哪怕无知触怒了萧大人,调.戏了长公主,也不该落得这般下场!”
萧亦好死不死火上浇油:“哪般?”
不说他还忘记了,那日有人打马过街色迷心窍,当街要纳桑黎为妾,被长公主一只茶杯绝了子孙。
事后帝师没少当朝大闹。
奈何与他交好的靖国公刚被一锅端,背后无人倚靠。
封听筠抬手让萧亦过来,对上帝师,罪名打得不可谓不手软:“你也知你孙儿要纳朕的长姐为妾。”
帝师不否认,哐哐磕了两下头:“臣三朝为官,对太上皇乃至陛下皆是忠心耿耿!如今孙儿年少无知,竟让老臣落得个断子绝孙的下场!当日若非萧成珏挑拨,我孙儿必不可能行将踏错,恳求陛下将萧成珏交由老臣处置,老臣已按陛下喜好,挑选来七位更为年轻者!”
好一个居功自傲,倚老卖老,颠倒黑白,一七得一!
萧亦无视封听筠让他过去的动作,自认为以萧成珏为原先,找来七个小年轻换得他一个不值当。
诚实道:“据下官所知,那日下官好言相劝,是你孙儿不识好歹。”
事发不过一星期,帝师好人脉好速度。
喊不来人,封听筠也不恼,淡然看向地上跪着的七个人,若不是帝师说,他也意识不到这七人多多少少都有萧成珏有几分相像。
淡笑一声过后,正是帝师有些放松时出言:“不了,以身份相压?朕为天子况且断子绝孙,你凭自持身份?”
“七位年轻者?朕长姐尚且不敢一次塞七个,凭你选来这等歪瓜裂枣也配?”
萧亦站着不吭声。
哦,歪瓜裂枣。
那就是一个都看不上,那脚边这与萧成珏长得大差不离,晃眼一看能认错的也是?
温竹安指证:“据下官所知,帝师大人在太上皇时期只是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官,并未对朝廷有太大贡献,若非当了昔日戚将军的乘龙快婿,也混不到今天这位置。”
关系户罢了,真当自己是那块不得了的料子。
萧亦敬佩看向温竹安,确实了不得,每次都能口出狂言一针见血气死人。
说完,温竹安不忘合理化中立派此时为何与皇帝面对面喝茶:“陛下,科举之事礼部已经准备得当。”
封听筠意有所指:“有劳,辛苦!”
温竹安更是:“不辛苦,食俸禄者,不敢居功自傲。”
当众打脸“老臣”帝师。
帝师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摇摇欲坠间萧亦补刀:“纠正一点,上次您寿宴,下官才见过您正值壮年的儿子;那日拦车,下官才见过您色胆包天的孙子,严格意义上,您不是断子绝孙,您的儿子孙儿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