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厌清回答,他又笑起来:“我猜想你不会,你有意识,有思考能力,但是你还缺乏了一部分很重要的东西。清清,你没有情绪,所以你才迟迟无法拥有灵魂。”
厌清眼神微动,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人。
那是边书悦的手,边书悦的身体,唯独没有边书悦的脸,他的脸是一个黑漆漆的洞,洞里仿佛有东西在凝视他。
“那你呢,”厌清静静和他对视着:“你不断的通过那些怪物来刺激我,测试我,塑造我,反复激起我的情绪,将我变成你想要的样子,你觉得,你成功了吗?”
边书悦发出笑声:“我想,应该是的。”
厌清摇摇头,“你不是边书悦,边书悦是假的,他只是一串代码,我也是假的,我和他没什么差别,但是你却试图赋予我生命。”
他刚刚进入《城堡》里的那会儿还曾经问过系统: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够赋予一串代码思想,灵魂,和生命,能够把“死物”变成“活物”?
答案当然是,
“神明。”
“值得吗?”听到这句话,祂竟从厌清的眼神里面看到悲悯:“你把自己的身体拆分,做成三个测试场,隔绝系统对我的围猎,这样的行径与自陨无异。换来的却只是这样一个我,你觉得,值得吗?”
“边书悦”走上来轻轻拥住他,轻声道:“答案毋庸置疑。”
“台风要来了,等台风过后,这个世界会彻底崩塌,”祂说,“去吧,沿着西江大道6号的西南门,我在那里给你留了一个出口,带上你的小老鼠,从那里出去。”
“那你呢,”厌清记得这是自己第二次问祂这个问题:“你能离开这里吗?”
祂拍了一下厌清的背,整个世界忽然在厌清面前骤然收缩又放大,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了西江大道上。
祂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躯壳陨落的神明,没有承载体来装载祂的意志,被代码反向同化,这个游戏世界反而成为了困住祂的笼子。
厌清的裤兜动了动,他从里面掏出一只小老鼠来。
风渐渐的大起来,天色阴沉。
厌清看了眼周围依旧按部就班完成自己任务的npc们,台风似乎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影响,依旧不知疲倦的往前走着,直到厌清听到一声洪钟浑厚的回响。
铛——
所有npc都停下了步伐,麻木的脸一致面向厌清,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厌清听到了电路故障的滋滋声,越来越大,天空开始坍塌,大楼倾倒,乌云如瀑布一般从天上倾泻下来,厚重到让人喘不过气。
厌清开始奔跑。
大风呼呼的从他耳边刮过,他跑得越来越快。
西江大道六号,西南门,西江大道六号,西南门........
厌清很快停在了那扇门面前,那里凭空出现了一个漩涡,漩涡深处好像藏着万千星象,在他的眼中缓慢的旋转着,美丽又可怖。
厌清把小老鼠放在胸前,屈起手背牢牢的护着它,低头道:“准备好了吗?我们现在要奔赴自由了。”
小老鼠:“吱吱。”
厌清微微笑了下,探出一个脚步,但是这个脚步却并没有落下,而是迟疑的停在本空。
厌清顿了顿,忽然回头:“我——”他只来得及发出半个音节,身后有东西将他往漩涡猛地一推。
厌清的身体在空中转了半个圈,看见了身后将他推进去的人,不是一个,而是十个人,他们静静的注视他,看他跌入虚空缝隙当中,一言不发。
但厌清知道他们的意思,于是也沉默的带着自己的小老鼠,跌入一片黑暗当中,虚空渐渐将他的意识吞没。
直到现在,你依旧对他们,对祂,都没有任何触动吗?
有个声音这样问他。
厌清想,他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他不爱他们,不爱祂,也毫无愧疚感激之意,可能他就是这样的人吧,哪怕拥有了真正的身体,真实的生活,他也依旧不过是个没有情绪,没有灵魂的空心人。
不。
厌清听到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毫无预兆的笑起来:不是这样的。
在你迈出那一脚的迟疑当中,其实一切都已经有了答案。
是这样吗?
这最后一个念头空转了一圈,厌清的意识慢慢消失在虚无当中。
————
太阳当空,温度热得能把人晒熟,一个青年拿着两罐冰可乐从便利店里走出来,递给长椅上昏昏欲睡的身影,弯腰小声道:“喂,你不会真的中暑昏过去了吧?”
长椅上的男人半天才将眼睛眯开一条缝,斜眼看了他一下,青年的呼吸也跟着一窒,“你能不能别这么看人,”他嘀嘀咕咕的小声坐下:“跟勾引我似的。”
听他这么说,男人终于强打精神坐正了点,接过可乐贴在脸上降热,一副被热迷糊了的样子。
“这几年来夏天气温越来越高了......”听他又要扯什么温室效应,冰川融化,二氧二碳之类的话语,男人睁开眼皮打住他的话头:“车来接了。”
两个人躺进开着空调的车里,都松了一口气。
“今天这单业务谈下来,老板说可以放我们小半天的假,你今晚还有别的安排吗?”年轻人试探着问。
“没有。”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那要不要一起吃顿饭再回去?我知道一家餐厅,味道很不错。”
男人打开可乐喝了一口,朝他笑了一下,礼貌性的拒绝道:“不用了,家里还有一位在等着。”
年轻人肉眼可见的失落下去:“哦。”
等男人回到家,在门口换完鞋,摇摇晃晃的去看在家里等着他的那“一位”。
“枝枝,今天过得怎么样?”厌清把小老鼠从笼子里抱出来,揉捏把玩着:“嗯,感觉又胖了,体重都快直奔一千克了。”
小老鼠......嗯不,现在应该叫大老鼠了,大老鼠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肥硕的身子就像一团任人搓圆捏扁的软肉,在厌清的一顿揉搓当中只能无助的抱住他的大拇指,似乎担心自己摔下去。
“今天给你赚了很多鼠粮哦。”厌清调笑着,想起客户流连在他身上的目光,嘴角弧度又慢慢淡了下去。
钱难挣*难吃。
把枝枝放出来玩,他把空调温度调低,先是去洗了个澡,然后点了外卖,昏昏欲睡的坐在沙发上等吃。
这个时间点正是下班高峰,他租的房子位置很一般,临近马路,一到上下班点就会听到到处都在按喇叭的哔哔叭叭声音,吵得人耳朵疼。
公寓不隔音,隔壁的夫妻在吵架,吵着吵着打起来了,乒乒乓乓的一通乱摔,最后以其中一个人愤而摔门离去为收尾。
没一会儿厌清就听到有点在敲门。
外卖来得这么快?
厌清神色微动,透过猫眼往外看了一眼,没人,有可能是外卖员把外卖放门口就走了,这么想着,他把门打开,门外却并没有什么外卖,而是站着一只莫名其妙的鹅。
鹅?
无视厌清的疑惑,这只看起来像谁走丢的宠物鹅大摇大摆走出来,巡视领地一般在他的房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来到厌清面前,低头吐出一个黑色的匣子。
厌清:“......”他把匣子拾起来打开,里面正静静躺着一枚月光石,散发着温柔美丽的光泽。
“喜欢我送给你的小礼物吗?”一个声音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厌清身后,冰冷的吐息扫过他的耳垂,男人像幽魂一样靠着厌清的肩,轻声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