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的愁苦真实多了:“不是陌生人,但也的确没认识太久……这就是原因?因为不太熟吗?可是我蛮喜欢他呀,我觉得他也挺喜欢我的,喜欢不都是恨不得时时刻刻在一起吗,为什么会躲着对方呢?”
“怎么躲的?嗯……其实没有真的在躲,但我就是有种感觉……在意?当然在意,你想不明白的事情,不会想弄懂吗?”
陆今朝神情懒洋洋的,双臂交叉,垫在下巴下面,像在阳台看山海美景:“我这是求知若渴……”
“你这是思春。”
下方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陆今朝一顿,垂下眼,和山底的白鬓大叔对上视线。
第58章 沉默的魔咒(22)
他们隔着陡峭的崖壁, 一个被困在几十米上的棺材里,怡然自得,一个是山中巡视的恶狼, 碰到落单的野生小动物,饶有兴致。
壁上挂着的湿气凝成水珠, 顺着山石肌理往下滑, 蒸起缝隙里陈年的血腥味。
苏禾随口一逗,年轻人被戳破心事的窘迫, 不管是恍然明悟, 还是嗫嚅不语,或是欲盖弥彰地否认, 都有意思。
如果坦坦荡荡, 只是误会, 他也顶多遗憾一下少看一份乐子。
但陆今朝的反应没在他的预料内,黑发青年趴在棺材边, 一手撑着头, 思量后说:“他不像春天……四季的哪一季,都难描述他。”
这回, 苏禾有点感兴趣了:“那在你眼里,她像什么?”
这把陆今朝问住了。
让他说, 他也能想到水, 想到月,但总觉得差点什么。
说起谢潭, 他想到的就是谢潭本人, 别的,都是因为想他,再被牵起的联想。
“我不知道, 他就是他,不像什么。”陆今朝不知怎么,不想谈了,他把谢潭从他的话里收起来,不给旁人看了,然后默不作声,把话题渡到眼前这个人身上。
“有话说‘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但大家常常内外不一,爱却能装心里一辈子,当没有这回事,躲着不见,厌却能笑呵呵地共处,互利互惠,套一副相反的皮囊,是怕真正的自己露出去,怕受伤吗——你也是这样,所以讨厌这里,还要守着这里?”
他前面的话有赤子心的味道,苏禾听得想带讽意地一哂,到最后一句,才听出他的天真无邪之下,自然流露的刀锋。
苏禾眯起眼睛,仔细瞧他了。
发黑的山石,鬼凿似的崖,淡淡的雾,被风吹着叫丧的老棺材,这些都暗淡、压抑,似乎只有这样才算险峻奇景。
但苏禾清楚不过,这些都是人为炼化的,唯独青年在山间亮出一点萤火色的眼睛,如同出自天工。
那张脸带一点笑,望下来,好似朝阳垂目,看千万人中的某一个人,苏禾无端心里一突。
但苏禾这人,就是见玉帝阎王,心里突那么一下,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他转瞬就放松下来,但也没再把这小鬼当天真稚子,挑明道:“你不会也是闻着味来的镜教徒吧?别想了,这么多年,海下的镜子碎片和这山搅成一锅粥了,你挑到明年也挑不出所有米粒,有种你们就把山搬走。”
陆今朝的眼中,确实如此。
被他们叫太阳神的镜子碎片就在山下的海里,与他同源的力量多年供养这座山,大部分都融在一起,难分彼此。
社长和小爱要想全拿走,确实得把山搬空,或者把山炼化,但显然不是他们能做到的,于是一颔首,认可苏禾的话。
“那就要有取舍了,那你呢?”陆今朝似乎在等他的什么话。
苏禾才懒得管小鬼奇奇怪怪的反应,他神经病见多了,二话不说一拳撞上山石,难得平静一会的山再次四处起风,另一段山蛇一样盘过来,将这片山石一绞,山上的崖穴就都被拧错位了。
小鬼坐的那口棺材就不知道被抛到哪去了。
还没有盖,但凡一个没抓稳,里面的一人一骨就能陪先去一步的棺材板一起稀巴烂了。
少了小鬼的聒噪,苏禾张开血流不止的手,低头看着血爬过他的掌心纹路,形成黑山羊的家族图腾。
那一刻,他的神色阴沉。
因为他要替家族巡山,所以家族给了他掌管此地的“钥匙”,就是这个印记。
在这山里,他想怎么走就怎么走,风吹不跑他,浪卷不到他,满山乱爬都有棺材等在下面接着。
权限在他手里,自由变幻的山石也可以听他调配,由他改变山中走势,他若是迷路,自己就能换出一条路,把这些棺材搓成麻将都行。
但也只能在牌桌里来回翻摸。
他刚才加了自己的力量,在调换棺材的布局时,试图撬开一个角,没成,还被这山“咬”了一下。
明明是一个多年的废弃之地……不过也是,都说时间能抹平一切,怨念与恶意却好像历久弥新、越发坚固,反过来能吞噬时间,凝成一个铁桶,装满岩浆,只等新的人往里跳。
这里就是这么一个铁桶。
难办是难办,如果他动真格,也不是撬不开一角……但他又没有毛病,这是自家产业,还是个废弃窝点,若不是预言不明不白地有了动静,如今的家族,哪里想得起这么个老地方?
苏禾抬头,望一眼山尖最高的那口棺材。
百米之上,无视所有变幻,似这座小山高悬的日月,不可触及。
唯独那口棺材。他有山羊印,也走不到。
也不重要,那棺材和整座小山一样,废墟而已,没什么用。
他收起视线,好像刚才只是技痒,用自家的废墟磨了磨野兽的爪子,此时又恢复懒懒散散,事不关己了,继续往外走。
他已经看到海了。
“那山……就是黑山羊藏在小镇的秘密吧,到底是什么?”
小镇与小山间的海上,又多了一艘船,不进也不退,在交界般的波涛上起伏。
常明爱站在船上,抱着日记本大小的黑曜石镜子,望着远处的小山。
她旁边,小一号的人皮怪物摊开,缝合处的头发线被撑开,但中间的裂口却是一张发紫的嘴唇,像死人的嘴,发出男声:“你不会想知道的。”
“你让我来面对危险,连危险是什么都不说?”
那张唇循循善诱:“为你好嘛,我们小爱是和初见不一样了,第一次在梦里的艺术馆见到我,尖叫声差点掀开破烂穹顶,现在也算见过大风大浪,我怎么突然出现,你都面不改色……但那山可比我吓人,太辣眼睛,你要是精神失常掉水里,我除了张嘴祝你早死早超生,可帮不上忙。”
常明爱翻个白眼:“你要我炸山?”
豪迈的话吓得那张嘴花唇失色,在人皮上乱爬:“谁没事炸粪坑?扬得到处都是,你也不嫌一身臭,海都被他们污染了。”
“你不是要取走支撑小山运作的镜子碎片吗?”
“早长在一起了,分不开,我也不差那个。”
“……教主,您老人家到底要干什么,给卑职个明示行不行?”
那张嘴深沉地说:“但来都来了,能挖一点是一点,那山没完全消化,我们可以把海里最后一点挖走,因为能量躁动,应该已经从海底翻上来了,就压在山下。”
常明爱一听,就知道他纯是要捣乱,雁过拔毛,贼不走空,有机会给黑山羊添堵,他能拿出百分之一百二的精力,如果不是这里只有一张嘴,他说不定真要把山搬走。
“把镜子碎片投海里就行?那不是又搅起一处吗?”常明爱怀疑,“你刚才还说那山没法炸。”
“那山脆得很,风一吹,就能分崩离析。”教主说。
常明爱的长卷发被海风吹满脸,她扒下狂揍她的头发:“……”
放屁,这风吹成什么样了,那山不是还在那?
教主笑了:“那山里,雨进不去,风也进不去,那里的山石湿润,是因为本就是海里翻上来的,而那里的风,都是山里的棺材吹出来的,自然没什么大碍,它就坚固在这一点,那块碎片的太阳力量为它塑了一层金钟罩,所以需要一场外来的风,打破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