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稳住苏流右,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在为李春来的事忧心,他刚刚摆足了一个好表哥的派头,如今时间虽然没过去多久,可若谢停当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耽搁的这点功夫已经足够他把人带走。
“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钟昭没有立刻应承下来,而是问,“可否容我先回家一趟,晚一些再去晋王府面见殿下?”
“这个恐怕不行。”牧允城低头朝他拱拱手,语气非常温和,动作也很恭敬,最后却摇摇头,“殿下的脾气不爱等人,若您现在不去,在下没办法交差。”
他的话说到一半,侧头看了一眼站在钟昭身边的水苏:“不过大人如果实在着急,可以吩咐您的小厮代为处置,在下绝不会听。”
事已至此,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钟昭点了点头,看着牧允城转身走到不可能听见自己声音的位置,低声将李春来的住址告诉了水苏:“去兵马司找江望渡,不在的话就找孙复,让他们去李春来家看看情况,如果人到现在还没回来,把他的家人保护起来。去的时候避着点人,小心一些。”
水苏不清楚一系列前因后果,但也知道钟昭跟江望渡在为两个皇子效力,除了会睡在一张床上外,平时并没有什么合作的机会。
“如果是保护谁,让我哥去不行吗?”他小声问道,“我有一个哨子,可以直接联系到我哥,找江大人很危险吧,万一……”
“赵南寻是宁王的人,保不齐被派去抓人的就是你哥,让他做这件事就是在为难他,还容易身陷危局之中。”钟昭打断对方的话,看了一眼远处树下的牧允城,加快语速吩咐道,“告诉江望渡,先不要问为什么,总之这件事情对太子不会有坏处,让他照做便是。”
水苏听到这话汗毛倒竖,隐隐生出了一种自己主子要跟宁王做对的感觉,他若有所思片刻,咽了咽口水道:“小的明白了。”
得到这句保证,钟昭点了点头下巴微抬,示意他先走一步。
水苏也不多言,行完一礼之后就径自离去,步子迈得很快,没多久就消失在了人流里。
牧允城始终注视着他们这边的一举一动,见状慢慢地走过来:“马车已经在街尾等了许久,钟大人现在可以跟在下走了吗?”
“自然可以。”既然无法将见面的时间延后,那么也只有即刻面对,钟昭本身也想找谢衍问个清楚,抬了抬手道,“公子请。”
——
晋王府,钟昭在牧允城的带领之下一路畅通无阻地往里走,这次没有如上回一样,还没进屋,就先在外头遇见给鱼喂食的谢衍。
脑子里想着苏流右画的画,他着重留意了下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丫鬟小厮,发现也跟上次来时看到的不一样,并非都仿佛撞脸一般,而是很正常的什么样都有。
“大人在看什么?”在两人的沉默中,他们已经来到了谢衍偏厅的门前,牧允城一边将手放到门上做势要推,一边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道,“需要在下等一等吗?”
“没什么。”钟昭闻言回过神,视线在对方脖颈的疤上一扫而过,摇头道,“刚刚我只不过是在想一些私事,牧公子不必在意。”
牧允城听罢浅笑,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只是道了一声好,随后便熟门熟路地遣散附近来往的侍从,一把推开了面前的门。
做完这些事,他微微躬身停留在原地,钟昭先他一步走进去,才刚迈入门槛,就深吸了一口气。
那些他先前在外面没有看到的容貌相似的丫鬟此刻都聚集在这里,或端着盘子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或者轻轻挪动着脚步。
而谢衍正用一根布条蒙着眼睛,嘴上不知道在嘟囔什么,摸索着去拿她们手里的东西。
这是个非常典型的荒淫无道的场景,话本戏文中但凡要写某位天子或皇子昏庸无能,多半都要安排他跟一堆美女玩儿捉迷藏。
但钟昭跟牧允城一道站在门口,没听见殿内有丝竹之声,也没闻见丝毫酒味,入目的只有一张又一张差别不大的年轻的脸。
这一切的一切结合在一起,再配合上谢衍虽然面带笑容,但一点也不虚浮的脚步,使观看的人生不出任何认为对方自甘堕落的心,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今天是谢衍禁足的最后一天,他显然被这一道旨意折磨得不轻,但是又不敢再次违拗皇帝,只能在自己的地盘上放肆一下。
钟昭刚刚接受眼前这一幕,往前走了几步,谢衍就像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转头走了过来。
“怎么什么都没有?”还没等他开口,谢衍就拉着他的手翻找了起来,发现是空的后还啧了一声,一边将布条往下拉一边道,“我倒要看看你是哪个姐姐……”
遮挡在眼前的东西被取下后,两人四目相对片刻,谢衍挑了挑眉,明明钟昭就是他授意牧允城带进府的,眼下却故意问了一句:“先生怎么会到我这里?”
“见过晋王殿下。”之前那次上门时,钟昭就被告知晋王府内不行跪礼,此时借着拱手的由头,顺理成章将自己的手抽回来,自然也没有说是你让我来的,我不来不行,垂眸道,“上次下官求见,牧公子代殿下转告,说是还没有到时候,不知这一次时机可成熟了?”
第86章 诚意
随着这话落下, 屋内也跟着安静下来,明明刚刚还有那么多丫鬟陪谢衍玩,此时却统一地停住脚步, 连呼吸都变得非常细微。
谢衍歪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半晌后轻轻地笑了一声。
先前水苏过来递拜帖的时候,晋王府拒绝的理由是谢衍酒醉,表示现在不是时候的人是牧允城,钟昭将这两件事合二为一,便等同于在暗示谢衍之前撒了谎。
不过当然,他想的也没错。
谢衍把摘下来的布条放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姑娘手中的托盘里, 随即无言地拍了拍手,表达出的意思是让她们自行退出门去。
钟昭没有抬头,过了片刻听到牧允城走关门的声音, 紧接着谢衍也慢慢走到了自己面前。
“先生果然聪慧。”谢衍托了一把钟昭的手臂,示意人坐在不远处的座位上, “实不相瞒, 城哥第一次跟我提你的时候, 就说过你有经世之才,当时我还不信。”
他没有回主位,而是就坐在跟钟昭只隔着一张小桌子的旁边,说到这里的时候亲自倒了一杯茶。
“不过到了现在……”
此时壶中的茶大概是七八分热,谢衍把它推过去,“本王越来越觉得, 城哥看人比我准多了。”
“为什么是我?”事已至此,再问谢衍为何如此做已经没有用,钟昭清楚对方此举就是在拉拢他,且丝毫不觉得自己会失手, 但他看了一眼自然地在对面坐下的牧允城,还是道,“下官并不觉得自己有值得被殿下看重的地方。”
“大人自谦了。”这次开口的人不是谢衍,而是自己倒茶自己喝的牧允城,他因伤错过会试,至今还没有官职,但大抵跟谢衍的关系是真好,接话接得坦坦荡荡,完全担心谢衍会生气,“那时贡院起火,官兵尚且没反应过来,大人就先稳定住了人心,救在下于水火之中,此恩此情,没齿难忘。”
听人提起贡院的事情,钟昭再度瞟了一眼他手上的烫伤疤,语气平平地说道:“若下官没记错,救了公子的人应当是曲青云。”
舞弊案被彻查,曲家出事,牧泽楷虽然选择闭口不言,但他儿子也就是牧允城的爹,切切实实地站出来表明过自己的立场。
牧允城喝尽一杯茶,笑着耸了耸肩道:“第一恩人和第二恩人都是恩人,何必如此计较?当时我离火源最近,若非大人反应及时,夺了官兵手中的剑,就算曲青云有心拉我一把,恐怕也没用。”
说完,他起身走到钟昭面前,语气严肃地要对人行跪拜礼:“如果没有钟大人,就没有我的今日,我其实早就想上门表示感谢,但因为被祖父拦着,始终未能成行,今天能有这样的机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