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被钟昭按了几下穴位后,宋欢就感觉好受了很多,此时看到对方肩膀颤抖笑起来的样子,不知道为何竟有几分心酸,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你……”
余光里有只手在往这边伸,钟昭退后一步,避开了宋欢的触碰。
“真该庆幸你是我表妹。”再度忆起自己只是出现在这里,还没来得及讲明意图,就被疑心深重的江望渡连捅两刀;后来攻守异形,江望渡见杀他无望,宁可自己去死的行径,钟昭眼里的狠意就更深一分,胸中仿佛有火焰在灼烧。
他看着因为这一句话,又开始浑身发抖的宋欢,明知对方无辜,还是抑制不住身上的戾气,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但凡你不是,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说着,钟昭一把扔了江望渡的剑鞘,转身便要走。
宋欢低头看了那东西几眼,突然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往前一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钟昭漠然道:“放开。”
“贡院起火,西南金矿,巫蛊之术……江大人都没有站在废太子这边,可见并非没有底线之人,而且我看得出他心里是很喜欢你的。”宋欢扬起头哀求,“表哥,我知道你们在一起了,尽管以前立场不同,但现在左右谢英已经死了,你们就好好过下去不行吗?”
“……喜欢?”重生的只有他跟江望渡,很多事宋欢都不知道,所以往往好意也会办坏事。
钟昭听着这些话,只感觉有千万根针在一同往自己的心里扎,许久后才道,“你想多了。”
第108章 哽咽
钟昭在宋欢的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 拂开她的手准备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开始蒙蒙亮。
不过刚走出去没几步,他不知道想到什么事, 又蓦地转过了头。
虽然在钟昭的帮助下, 宋欢的状态已经比躲在草丛里的时候好了不少,但受了惊吓的孕妇到底要比要比寻常人虚弱很多,钟昭看向她的时候,她已经再次坐在地上,后背轻轻靠着树干,一边抚着心口一边尽量有规律地吸气呼气。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 宋欢抬起头问道:“表哥?”
虽然在刚刚的交谈中,钟昭已经得知了自己跟她有亲的事实,也能够接受, 但是听到这个称呼,还是会下意识蹙一下眉。
顿了片刻, 他没有说话, 只是视线下移, 看了一眼对方颈间根本无法忽略的青紫色掐痕。
“是废太子弄的。”宋欢留意到他的目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受到一抹一碰就会发酵起来的胀痛,马上开口道,“离京途中,我跟废太子发生了口角, 盛怒之下,他就扼住了我的脖子。”
说到这里,她先是看了一眼钟昭的表情,而后又道:“若非我奋起反抗, 拿起身边的……”
“这件事一旦报上去,陛下一定会派锦衣卫密查,仵作验尸,很容易就能模拟出他的伤,大概是什么样的人所为。”宋欢的前一段话没什么问题,但钟昭听到后面,发现她竟然想将谢英的死揽到自己身上,立刻开口打消了她这个念头,“你不可能给谢英带来这种伤口,这样说除了会让人觉得你跟凶手有关,对谁都没有好处。”
上一次出于自保,在贡院杀了项远山和项青峰,被人顶罪到最后的结果,就血淋淋的摆在这里,钟昭感受着自自己右臂传来的一阵又一阵隐痛,扯了一下嘴角道:“你无端掺和进来,只会让我的处境变得更难,不该做的事少做。”
宋欢仰着头和他对视,还想再最后争取一把,急急地道:“可杀死废太子是多大的罪,我如今身怀有孕,怀的是他唯一的骨肉,锦衣卫不敢把我怎么样,陛下或许也会对我网开一面,但你……”
“你也说了,是废太子。”钟昭出声打断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遂直接说道,“我既然做出了这样的事,就有躲过追查的办法,顾好你自己的身子,少来管我。”
话落,他并未跟宋欢废话,也不再看对方担忧的眼神,轻轻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转身朝家的方向疾步走去,没有再回头。
一个多时辰后,钟家院外。
钟昭一只手臂贴在身侧,另一只手捂在小腹间,脸上还有几滴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液,才刚推开家中后门,就见到了明显一夜没睡、依偎在一起等他回来的父母。
而在他们身边,甚至还有紧赶慢赶、刚从城外寺庙回来的秦谅。
“我从乔梵那里听到消息后,就立刻启程回来,只不过到这里的时候,岳丈已经平安归家,倒是你被宁王殿下派了出去,所以就来这边一起等。”钟昭穿了一身纯黑衣衫,并不会轻易让人看见上面沾着的东西,再加上他还低着头,秦谅一马当先走上前来,话说到一半才注意到他指间和脸上的血,面色霎时间变了,“小昭!你……”
这几句话间,钟北涯和姚冉也相携走上了前来,反应跟秦谅如出一辙,后者更是抑制不住地从嘴里发出一声惊叫,随即双手发颤,轻轻摸上了他无力垂着的右臂。
“这,这是怎么回事?”
姚冉的声音打着抖,又很快回过头对丫鬟道,“快找个剪刀来,把我跟老爷的药箱也拿出来。”
家中唯一有官职的人一夜未归,冷不丁回来又是这般模样,门口这里立刻乱成了一团,钟昭的耳边尽是不同人的呼喊和问询,扫了一圈周围后唤道:“水苏。”
“公子放心。”自去秦谅府上见过赵南寻之后,水苏的心彻底安稳下来,望向他的眼神虽同样担忧,但立刻点头应了一声,随即转头吩咐道,“去工部替公子告假,回来以后将大门关闭,任何人不得高声喧哗,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身后水苏做的那些布置,钟昭已经听不太清楚,自他小腹受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时辰,可以说有一半的时间,钟昭都在强撑精神。如今两只脚迈入家门,他总算稍微松了口气,意识也变得昏昏沉沉,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
姚冉身边的丫鬟动作很快,钟昭还没有走进卧房的门,就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剪开了他手臂的衣服,只瞧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
那边水苏吩咐完门房和护院,疾步走来驱散几位主子身边的人,折身问:“老爷,夫人?”
“不像摔出来的。”钟北涯心疼得整张脸都皱到一起,这话一完,姚冉就点了点头,心中也明白钟昭大概是遇到了一点不能随便对外人言的事情,于是对水苏说道,“让所有人离远一些,昭儿身上应该不止两处伤,擦身换药这种事都由你和乔梵亲自来,辛苦了。”
“夫人说的是哪里话,有事您随时吩咐。”始终默默跟在边上的乔梵摇了摇头,又板着一张脸转过身对水苏道,“我先去打水了。”
水苏忙颔首:“那我去拿换洗衣服,一会儿直接去公子院里。”
记载中无忧草生长之地很陡,唐策回去之后把这事一说,钟北涯也不是没想过儿子会受伤,但怎么都没料到会严重到这种程度。
边往房间走边瞧伤,自然做不到绝对精准,但他跟姚冉刚刚看得很清楚,钟昭小臂处有道不宽不窄的淤痕,就在他断骨的地方。
如果他估计得不错,起码这一道伤是钟昭自己弄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呢?
钟北涯心里有很多疑惑,只等把人架回卧房,再仔仔细细地探问。边上的姚冉和秦谅都没有再多言语,抱着的也是同样的念头。
可当马上就要来到榻边,让钟昭躺上去时,他却忽然停在原地,攥住了父母扶着自己的手。
然后在二老焦急无比又疑惑的目光中,钟昭放下双膝跪在地上,注视着他们因为等自己太久而满是倦容的脸,埋首磕了个头。
姚冉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但钟昭身上悲怆的意味太浓,她也怔怔地跟着停顿片刻,过了会儿才想起来去拉对方起身。
但也就是这一拉,又很快让她愣在了原地:“昭儿?”
“我……”钟昭张了张嘴,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能出口,那些因今夜得知了太多令人痛彻心扉的真相、又绝不肯在江望渡面前流下的泪,忽然在此刻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