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宿敌的第七种方式(225)

2025-12-26

  “多谢。”徐文钥率先开口,拿手帕挡住脸, 在脑后系了个扣子,挡住那条辨识度极高的伤疤, 只余一双锐利的眼睛还露在外边,语速极快地问道,“我跟钟大人在汾州盘桓太久, 晋王殿下必定生疑, 宁王能放心一直在府里等?”

  “他当然不放心。”苏流左摇了摇头, 如实回答道, “今日迎丘将军进城本是我的任务,宁王中途不放心, 非要自己去上面盯着。”

  话到此处,他又看向钟昭:“不过这样也好,我原先想的是让心腹一路领着各位走, 宁王忽然来这么一出,倒是方便了我们。”

  钟昭应了一声,跟众人一道有条不紊地换上对方所带来的衣服,假扮成汾州守军的模样,只不过在双手接过对面士兵递过来的剑时,他没来由地稍微迟疑了一下。

  此时夜幕降临,天公作美,又下起了雨,使得他们离开的难度下降了不少,但谢停人虽然不在,留在府内看守他们的亲兵却很多,眼下都以安静警觉的姿态分散在府中各处,一旦发现视线范围内少了人,必定不可能善罢甘休。

  因此苏流左等下要带走多少人,就得在府留下多少人。

  他们此行能不能顺利脱身还是个未知数,谁都不敢担保,而留下来假扮成他们,待在此处的士兵会有什么下场,更是不必多说。

  “如果……”钟昭算了算已至汾州内部的、平阳军先锋军武卒的数量,深吸口气,压低声音道,“有苏流左在前面为大家领路,街面上的人不一定能反应过来我们是谁,能一路畅通无阻地冲到城门口也未可知,要不要拼一把?”

  “你这是绝对的下策。”苏流左闻言微微睁大眼睛,还没说出话,徐文钥就拧着眉道,“宁王本就一直防着我们,是他这个人张狂自负,没对这位苏兄弟起疑,我们才能有今天这个机会,可留守在府里的人怎么可能是吃素的?”

  如果按钟昭说的那样,将孙文州等杜建鸿派过来的士兵、锦衣卫以及苏流左身边这些官兵全都算上,的确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也是真的有机会从这里硬冲出去。

  但宁王府血流成河,一定会惊动乔装中的平阳前锋军,和此刻谢停亲自统筹的城防军,到了那里再想动手,他们毫无胜算。

  “我想你应该很明白,咱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不大量惊动府内护卫的情况下,跟着苏兄弟一起混到城门口,然后趁着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走。”

  徐文钥满脸都写着不赞同:“你非武将,或许此前没见惯流血牺牲,但眼下陛下重病在床,晋王殿下年岁尚浅,宁王勾结平阳军意欲谋反,动摇的可是国本。”

  说着,他语气更重了一些:“唐筝鸣必须要活着进京,他手上的血书必须要呈到御案前,在现在这种时候,切忌不该有的仁慈。”

  钟昭何尝不知道徐文钥说的这个道理,只是他沉默着注视着面前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不少,嘻嘻笑笑着换上了他们衣装的众官兵,就觉得心里有一块特别堵。

  重生一回,太久不干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自己却要踩着他们的尸骨活下去的事,心也变软了。

  “您无需觉得对不住我们。”正在这时,一个站在苏流左身后的人忽然出声,在感受到四周投来的目光后,索性上前几步站了出来,自嘲一笑道,“我们这些人,哪个没在宁王做那种事的时候助纣为虐过?如果不是左哥规劝,我现在估计就是守在外面的那些亲兵中的一个,就算……也是死得其所。”

  “正是如此。”钟昭并非瞻前顾后的人,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不会半途反悔,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刚刚之所以有此一问,只是因为顾念他们而已。想通此关节,又有一个人凑上前,转了转自己还没戴到头上的帽子,继续道:“此去京城不仅是将人证物证带到,还要协助陛下、或是晋王殿下除掉此贼,这些事我们无能为力,但您可以。”

  他说到这里,偏头看了一眼徐文钥,又将头转向钟昭,语气郑重了起来:“时辰不早了,大人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尽快出发吧。”

  看着眼前众人坚定的脸,钟昭只觉得心头那点不舒服的感觉一路往上涌,直到哽在喉咙处,他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端端正正地拱手冲着对面的人道:“告辞。”

  诀别就在今朝,孙文州、佟虎等人看到他微微弯下了腰,也纷纷端正面色,朝着面前这些官兵俯首。

  苏流左已经做好要跟他们一道返京的准备,见状站到钟昭身后,两队互换了行装的人相对而立,在气氛平和,却难掩压抑的一礼行完后,各自奔赴各自的战场。

  ——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钟昭和徐文钥为了稳住谢停想尽办法,跟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几乎夜夜难以成眠。

  而另外一头,苏流左那边也没有闲着,他们出府一路还算顺畅,偶尔遇到几个看出端倪的士兵,也都在还没宣扬起来时,就先一步死在了他们这边人的剑下。

  逼近城门,雨渐渐大了起来,倾盆一般砸在每个人身上,钟昭跟在打头阵的苏流左后面,将脸色还是很苍白的唐筝鸣牢牢挡住。

  而也就是在这时候,原本落后他好几步的徐文钥忽然控制着身下的马,加快速度来到了他身边。

  “你上来干什么?”钟昭不由蹙眉,雨水顺着眉骨直直地往下滴,眼神锐利异常,“快回去。”

  在如今的情势之下,他们虽然暂时过了宁王亲兵那一关,但尚不敢说完全有把握冲出去,正是一分一毫都不能懈怠的关口;徐文钥听着钟昭毫不客气的语气,再看看对方握缰的那只手的手背上一根一根绷起的青筋,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这人并不像满口仁义道德的文官,倒像是什么孤注一掷的杀手,在任务来临之前又兴奋又焦躁。

  片刻后,他冲钟昭笑笑,可惜因为戴着巾帛,只有眼角的细纹跟着动了动,又很快归于沉寂。

  “灼与,你是聪明人。”

  徐文钥低声道,“宁王凭什么敢起兵,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钟昭一时不答,牙关却咬紧了。

  自古造反的人为了名正言顺,都要给自己起兵找一个顺理成章的借口,否则纵使得了大位也将时刻面临讨伐,人人得而诛之,饶是谢停这种狂妄之徒也不例外。

  到现在,他也确实有了眉目。

  这半个月内,他跟徐文钥出不了府门一步,那个先前被砸破脑袋,被苏流左送去养伤的兄弟倒是一直在外面,刚刚才回到队里。

  而他甫一回来,没急着赶到钟昭面前,向他表明自己没事,反而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徐文钥。

  结合一下前段时间,谢停口口声声称谢衍为杂种的事情,钟昭对谢停的依凭当然是有预想的。

  徐文钥一看钟昭的表情,就知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低笑道:“听说在你我被软禁起来之后,汾州的街头就时兴起了一首童谣,大致的意思是说前朝有一位帝王,年轻的时候神采飞扬,德才兼备,上马能战下马能治,到了晚年却所托非人,弥留之际选定的储君,其实是妃子和一个官员偷情……”

  “他不是。”钟昭已然明白这人想做什么,骤然打断道,“徐文钥,你信我,谢衍不是。”

  钟昭的表情太坚定,仿佛丝毫没把这件事情放在眼中,徐文钥也不知道对方的信心从何而来,但随即又摇头,声音低沉沙哑:“事已至此,是与不是很重要吗?”

  “我自小习武,原本想长大后可以如父兄一般征战沙场,但他们很年轻的时候便过世,家母不愿我离家太远,这才去做了锦衣卫。至今二十多年的时间过去,我上顶着鹰犬的污名穿梭于朝堂,下带着这条跟兄长一模一样的疤,暗中辅佐一个可能沾着我的血脉,但永远也不可能认我为父亲的孩子。”

  “宁王想一出是一出惯了,丘秀成却不可能,他们手里一定掌握了详实的证据,有信心将皇后和晋王拉下水,我或许保护不了他们,至少可以做到死无对证。”

  钟昭怒极,却仍记得将声音压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程度:“我说了,谢衍就是陛下的骨血,与你何干?再过半年,一年,谢时遇长开后,谣言自然会不攻而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