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宿敌的第七种方式(244)

2025-12-26

  而江望渡从偏殿出来的时候,虽然神态如常地来到了两人身前,还不忘跟段正德互相点头致意,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复杂。

  他缓缓来到江明面前,顿了一下才看向钟昭, 当着众人的面, 称呼用的很寻常:“钟大人,陛下命我出来之后将你叫进去。”

  钟昭颔首,语气听上去颇为公事公办, 同江望渡对视时眼睛却弯了一下:“那就多谢侯爷。”

  话一说完,他抬步便要往里走。

  正在这时, 江望渡稍显突兀地添了一句道:“钟大人客气,只是传句话而已,有什么辛苦的?天色不早, 我先跟家父回去了。”

  钟昭闻言微微抬眼看向江明, 正好跟一言不发注视着自己的老人对上视线, 觉察出那里面蕴含着一丝警惕后, 他感到十分哭笑不得,平静道:“侯爷自便。”

  接下来, 他没给任何人将自己拦下的机会,直接走进了偏殿。

  随着身后的大门慢慢合上,将纷杂的声音关在外面, 钟昭还没往里挪几步,就见到了狼狈至极,手脚都上了镣铐的谢停和淑妃。

  他目不斜视地从这两人身边走过去,行礼后没听到皇帝出声,垂着脑袋等了片刻,就见暗门里缓缓走出一个身穿素衣的年轻妇人,手上还牵着个一脸懵懂的孩子。

  钟昭偏头一看,旋即跟满脸惊慌的宋欢四目相对,然后下一刻,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一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的震惊。

  顿了顿,他将头转向皇帝:“陛下,您这是……?”

  “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怕是撑不到时遇成人。”皇帝垂下眼睛,话没说完,那边钟昭和宋欢便作势要跪,摇了摇头道,“起来坐着,只是让你们听点实话。”

  他一边如是说着,一边给钟昭指了个位置,钟昭迟疑片刻以后坐了上去,战战兢兢的宋欢这才有样学样,皇帝目光在四下一扫:“一旦朝政不稳,势必要爱卿辅政,武靖侯坐镇一方,替朝廷守着。”

  话到此处,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突然瞟了满脸麻木跪在地上的谢停一眼,过了一会儿才重新看向宋欢:“现在宫中被这个孽障搅得天翻地覆,你是时遇的生母,朕以为趁这个没人有闲心计较外臣进内宫的机会,让你们见一见,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宋欢面色发白,久久不语,钟昭听到这里的时候则皱起眉,毕竟尽管皇帝没几年活头是事实,但这种类似遗言的话,由他们来听显然不妥,低头道:“陛下既已醒来,必福泽深厚,寿数绵长,以后有的是时间亲自教养皇太孙,臣惶恐,还请陛下收回方才所言。”

  “朕意已决,爱卿不必劝了。”皇帝咳嗽了两声,直勾勾地盯着宋欢继续道,“时遇年幼,钟大人和武靖侯再好,终究是外臣,花最多时间陪在他身边的人是你。”

  “事已至此,朕也累了,干脆今天就将话挑明;主少国疑最容易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朕心里清楚,毕竟大梁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想垂帘听政的太后,和想要摄政的文臣武将。那是朕的身后事,朕不想多说,但朕希望起码在时遇亲政前,像今日这样的祸事别再上演了。”

  他吐出最后五个字,不由得叹了口气,又低声道:“这是朕对你们的期望,也可以称为请求。”

  皇帝如今的一番话说得不可谓不诚心,尽管回想他本人做过的许多事情,这般掏心窝子的话听上去略显滑稽,但是钟昭和宋欢都明白不能在此刻表现出什么。

  他俩于是齐齐沉吟了半晌,先后起身沉声立誓,表示自己定当竭力辅佐谢时遇,绝无二心。

  皇帝双目已经浑浊,听见这话一时没答,委顿已久的谢停却忽然笑了,坐在地上道:“父皇有功夫在这里叫我孽障,不如去问问您的结发妻子,大梁的皇后娘娘,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一国之母不当,要去跟前未婚夫的弟弟搅和在一起,还生下了一个小杂种吧!”

  听到如此忤逆之言,皇帝还没说什么,淑妃便面露惊恐,伸出双手去拉自己儿子的衣袖,但谢停自知罪无可恕,索性彻底仰起头来,直视着皇帝的眼睛:“好吧,是儿臣忘了,您不敢召他们跟皇后曾经的宫人对质,甚至见都没见她一面就将人处死,也不敢命三司审理,因为皇后在一切还没查实的时候,就想杀了丘将军灭口,被衡王当场抓获,一旦真的明堂会审,全天下人都会非议您的德行。”

  “他们会说,为什么您的亲儿子要联合您曾经手下大将的副将谋您的反;为什么徐文肃故去多年,皇后不惜冒着杀头的风险,在当朝锦衣卫指挥使脸上划出一道疤,也要把对方当成他亲哥哥暗中苟且;为什么镇国公当年铁了心要屠城,见到蓝蕴突然改变了主意,回京后不久却又把她弃在后院二十多年,镇国公——是真好色吗?”

  淑妃这会儿已经濒临崩溃,拼命摇头:“你在说什么,停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停眼眸充血,一字一句无不带着快意:“说起来儿臣还真要谢谢父皇,将儿臣圈禁三年后,丢到了汾州那个地方,让我遇见丘将军,得知了一件这么……”

  钟昭豁然从座椅上起身,动作之大将不远处的谢停都吓了一跳,下意识住口。钟昭袖中双拳紧握,直觉接下来的话自己绝对不能再听,垂首对皇帝道:“臣忽然想起家中有事,需要臣即刻回去处理,所以臣想先行离开,请陛下开恩,容臣告退,臣改日定来请罪。”

  宋欢只是胆子小,并不是真傻,见状也赶紧附和道:“时遇该用饭了,再待下去的话,妾怕对他的肠胃不好,所以也想先告退。”

  “有什么好装的?父皇既叫你们来了,自然做好了让你们知道真相的准备。”谢停眼下已然反应过来,他们是打算借故离场,反正至多不过御前失仪,怎么也比听完他的发言强。谢停加快语速:“钟大人恐怕还不知道吧,其实当年苗疆一役,徐文肃战死另……”

  谢停剩下的话没有说完,整个人就忽然瞪大眼睛,身形瘫软地倒了下去,眼见着是受了什么暗伤,再然后没过多久,两个带着面具的御林军便安静而迅速地走上前,一左一右托着他的胳膊将人拎起来,垂首等着皇帝的吩咐。

  见此一幕,淑妃眼泪横流:“陛下,臣妾若知道这些,绝不会发那一回善心,臣妾与停儿犯下大错,罪该万死,但时泽是无辜的,他被陛下派到外面巡盐,到今天还没回来,他什么都不知道;还有兆蓝,我们的女儿,她早早嫁做人妇,驸马并没有跟着作乱,陛下一向也说那人不错,陛下求求您,求您放过他们吧,陛下——”

  皇帝没有看她,面上也没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整个人看上去疲惫至极,像是凭空又老了五岁,活生生听着淑妃哭了很久,才颓然摆手道:“带下去。”

  两名御林军的人听罢颔首,一人将谢停背了起来,一人朝淑妃伸出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淑妃没能从皇帝口中得到承诺,却也不敢再哭诉,将将止住眼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她一走,殿中立时便只剩下了钟昭,皇帝和宋欢三个人,显得尤为空荡,皇帝半晌后再度抬头,刚想说点什么,谢时遇忽然望着淑妃背影消失的方向哭了起来。

  而听到小孩的哭声,他准备讲的话登时咽回了肚子里,招手示意宋欢将人带过来,僵硬地哄了几声后放弃了:“你出去吧。”

  宋欢老早就想撤,得到这个命令简直如听天籁,立刻行了一礼,便开始拉着孩子往门口踱步,期间还在皇帝看不到的角落里,充满担心地朝钟昭投去了一瞥。

  钟昭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听见门从自己身后关闭的声音,站在厅堂中心,静待皇帝再次开口。

  许久后,皇帝哑着嗓子道:“朕自知私德有亏,早年间因为放不下父子之情,偏心英儿,纵他闯出过不少祸事来,朕心里清楚。”

  这确实是实话,钟昭张了张嘴想顺着对方的期待反驳一下,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法昧着良心说出来,遂道:“陛下言重了。”

  皇帝刚刚被谢停指着鼻子骂了一场,听出他没有宣之于口的话,实在懒得生气,只心平气和道:“朕知道你以前跟英儿不对付,武靖侯最后也跟他翻了脸,但现在的情况就是,没有比时遇更合适的储君人选,朕希望你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