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人,曲大人担心糊涂了,请您海涵。”江望渡抿唇,猛地将人往身后一拽,曲青阳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见他闭嘴,江望渡笑着上前几步,再开口时很客气:“我们过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见见青云这孩子,能否通融一下?”
曲青云今年年初已经及冠,江望渡只比他大了不到三岁,称呼对方一句孩子实在有些勉强。
钟昭听罢嘴角抽搐,徐文钥的肩头也很轻地颤抖了一下,倒是曲青阳一副被感动够呛的样子,任由江望渡替自己跟徐文钥交涉。
他手里的东西明明白白地摆在这里,等此事被皇帝知晓,曲家第一个没有好果子吃。
徐文钥想到这里,也不介意对方暂时在这里耍一耍威风,招手叫了一个官兵走上前,就让他领着人去了曲青云的牢房。
曲青阳在酒色里浸泡太久,脑子也变得不太好使,还以为徐文钥怕了他,临行前不忘侧头睨人一眼,步子迈得雄赳赳气昂昂。
目送这蠢货离开以后,徐文钥揣着手转向江望渡,歪头问:“江大人不是说要去看看曲青云吗,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他们兄弟二人想必有话要说,我等会儿再过去也不迟。”江望渡一句话说得漫不经心,话落便十分自然地往前走,目光直视钟昭,“这不是去年的解元么,怎么也被绑在了这里?”
徐文钥眉毛一挑,伸手拦住他的去路,颇有兴味地反问道:“江大人从边关回来才几天,连京城乡试的位次都知道了?”
江望渡好脾气地笑笑:“第一名,总是惹人注意的。”
陪曲青阳看弟弟不过是个借口,钟昭知道江望渡就是奔着自己来的。他一时想不出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见这两人不动声色地对上,便打起精神听了起来。
纵然前不久江望渡刚找到徐文钥的面前,告诉了他舞弊案的事,算是稍微有了点交情,徐文钥此时也没有丝毫徇私的意思,寸步不让地继续:“是吗?可我派去查探的人怎么说,江大人跟我身后这位早就认识,还不是很对路?”
钟昭跟唐师爷走得近,近半年时常出入端王府,这事对于关注夺嫡之争的人来说都不算秘密。
此话一出,江望渡的脸色霎时冷下来,眼中带着凌然:“既然徐大人知道我们不对付,便应该知道我来此是受何人指派。”
江望渡面无表情地直视徐文钥的眼睛:“你还敢拦我?”
“为何不敢?”徐文钥短促地低笑一声,“实不相瞒,在此之前,端王府也派人过来留过话;我不懂一个举人如何能让二位殿下如此挂心,但他在这里一天,是生是死都不由别人说了算。”
徐文钥说到这停了一下,抬手挥退在场锦衣卫的守卫,耐着性子等此处只剩他们三人,坦然道:“如果江大人想到太子那里告我一状,请便。他日无论谁荣登大宝,想要治徐某的罪,我都受着。”
锦衣卫选拔严苛,且多为权贵子弟,并不像民间话本中那样遍地孤儿。徐文钥家中三代从军,估摸着再在外面打仗容易被忌惮,到他这里索性直接当了皇帝私兵。
而他能做到十年荣宠不衰,靠的就是这份不轻易党附的忠诚。
江望渡满面寒霜,听闻此言定定地盯他良久,忽然露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意,从怀里摸出几锭金子放到了徐文钥怀里。
“大人您想多了。”
他最擅长吓完人后又伏低做小,脸上的狡黠活灵活现,“我确实早就与这位公子认识,但却相交甚欢,并非您想的那样。”
“如果您不相信,大可以缴走我的佩剑,搜遍我全身,派手下在四周守着。”江望渡的表情十分自若,仿佛真不觉得这算什么羞辱,“人下了诏狱很难完好无损地出来,我只是想跟他说说话。”
徐文钥年前就跟兵马司合作过,和江望渡也有一些接触,当时在他心里留下的印象是,江望渡算是五城兵马司里难得有正事的人,如今这一面还是第一次见。
他沉吟了一会儿,掂了掂手上的东西:“当真只是几句话?”
“当真。”江望渡见人松口,更是流露出大喜过望的眼神,姿态殷勤得恨不能冲上去给徐文钥捶腿,停了一下道,“不过我们要说的话,弟兄们还是别听为妙。”
“好啊。”徐文钥觉得有趣,还真收下那钱点点头,想了想道,“搜身就不必了,你们好好聊,我亲自在旁边守着。”
江望渡闻言,双手合十拜了拜,就往钟昭身前走。
然而就在这时,隔壁牢房忽然传出曲青阳的怒吼:“你们这两天就给我弟弟吃馒头菜汤?”
全程在旁边陪着的官兵看他不爽半天了,一听这话顿时半是劝慰半是讥讽地道:“您要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好多人连馒头都吃不上,曲公子已经算很好的了。”
曲青阳更是恼怒:“我弟弟跟这里其他囚犯能一样吗?徐文钥呢,你把他给我叫过来。”
徐文钥本来已经走到门口,打算好好看看江望渡跟钟昭要怎么‘说说话’,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太阳穴突突地跳。
而不等他作出反应,曲青阳已经三两步从隔壁闯过来,面色不善地道:“你最好给我个说法。”
“……”徐文钥缓缓抬头跟人四目相对,轻轻舔了舔嘴唇。
他家中也有丹书铁券,对这东西有尊重有敬畏,却不会因为眼前有这么个玩意就唯命是从。
“来人,提于怀仁过来。”
徐文钥森然一笑,明明口中说的是别人,那看过去的眼神,却有一刹那叫曲青阳恍惚,浑浑噩噩地感觉即将被上刑的是自己。
“既然曲大人觉得我们对二公子不好,那就让他看看别人是什么待遇。”徐文钥随手点了几个人去钟昭牢房外盯着,肩膀撞开曲青阳,亲自走了进去,“取拶指。”
——
曲青阳在旁边弄出的一系列鸡飞狗跳,钟昭无暇顾及。
此刻江望渡已经走上来,他用最快的速度道:“京郊住着个农户叫齐炳坤,本该是永乐三十五年乡试解元,却被窦颜伯联合于怀仁曾祖父偷换考卷,瞒天过海。”
永乐是上一朝的年号,先帝十月殡天,轮到会试的时候,皇帝就变成了当朝圣上。
钟昭低声说完这些后,忽然发现江望渡没什么反应,皱眉道:“这可是礼部尚书的罪证,太子应该很需要。怎么,你不信我?”
“信,当然信。”江望渡一笑,被包成粽子的手抬起来,轻轻扫过钟昭的脖子。门口两名官兵瞬间警惕,勉强按捺着没过来。
他动作不重,钟昭纹丝不动,却能感受到颈肩传来的微弱疼痛。
那是之前在火场之中,项大压在他身上掐出来的,不用看都知道那里现在肯定是一片淤痕。
“孙复就在外头,我会让他把这件事告诉太子殿下,把齐炳坤保护起来,不会出岔子。”江望渡先是给他吃了一记定心丸,随后又看似不经意地道,“其实以前在东宫时,我跟项家兄弟关系还行,不说有多好吧,但也能说几句话。”
此时情况相当紧急,有一箩筐的事情要去处理,钟昭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开始闲聊,但碍于对方为了与自己交流一次,刚刚在徐文钥那里装完孙子,他也只是眉心微动,没有说什么。
江望渡当然能看出他的疑惑,却不打算解释,只是继续道:“大约去年那阵子,我们三个人无聊的时候凑在一起比过手掌大小,项二最大,我跟项大差不多。”
钟昭的脸色变了。
眼下徐文钥的重点集中在科举舞弊上,关于两名太子亲卫的死,只是简单试探了一番。
可凭他的能力,舞弊一事想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一旦旧事重提,就不容易糊弄了。
早知道贡院封闭后,里面所有人都是登记在案的,凭空多出两具焦尸,生前还受过各种各样的伤,光是看上去就疑点重重,徐文钥一定不会放过这条线索。
而到了那个时候,钟昭脖子上被掐出来的伤就是突破口,江望渡此时说起这个,意思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