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昭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如今听到父亲主动提及,自然没有异议地说了一声好。那边水苏也担心自己不被接受,忐忑了一路,闻言喜不自胜,当即跪在地上磕头道:“多谢老爷!多谢公子!”
“……”眼看事情解决,钟昭已经走到一旁的桌边倒了杯茶,听到这两个称呼差点当场喷出来。
钟北涯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眼睛瞪得老大:“你叫我什么?”
“老爷啊。”水苏自知是被人花重金买来的,各方面都不敢跟他们平起平坐,抬起脸时额头还沾着土,非常认真地道“公子对小的恩同再造,从今以后小的必当好好伺候老爷夫人和公子。”
顿了顿,他视线一偏,以极快的速度看了一眼蹲在旁边,像看怪物一样看自己的钟兰,又铿锵有力地补充:“还有小姐。”
“我,小姐?”钟兰一脸难以置信,恍恍惚惚地走进屋找姚冉,口中喃喃,“真是离谱了,我有一天居然也能被叫小姐……”
跟钟兰一样,钟北涯同样对这个称呼接受无能,倒是钟昭在最初的震惊平息下去后,拦了一把正要上前纠正他说法的父亲:“好了,让他把这里当家也不现实。”
话落,他对紧张到不住搅动双手的水苏道:“起来吧。”
钟昭这些天下了衙去听戏,白日也没闲着,典礼文稿的活交到他手里后,他已经改了三版上去。
皇帝照例挑剔了两句,接着就说按这个框架来,还让他着手起草了两回诏书。照这个趋势看,钟北涯迟早真配得上水苏这句老爷。
“那行,行吧。”钟昭虽然年轻,一言一行却已经自成风范,钟北涯微微抬头看着意气风发的长子,一时心中激荡莫名,颔首应了下来,转而问,“但咱们家就这点地方,你打算让他住哪里?”
他们家一共只有三间房,钟北涯和姚冉一间,他跟妹妹一人一间,甚至这一人一间还是后来见钟兰渐大硬辟出来的,肯定不能再无中生有弄出来一个。
钟昭也清楚这情况,将自己先前就想好的方案说了出来。
在钟北涯看来,自己儿子应该也不会真喜欢男人,钟昭从没想过父母会觉得此事不妥,谁料钟北涯听后登时道:“绝对不行!”
说着,他深思片刻后道:“把你的卧房让给他,从今天起你娘跟阿兰一起住,我跟你睡一间。”
钟昭嘴角抽搐两下:“你儿子又不是禽兽,有必要这样吗?”
“怎么没必要?”自钟昭跟端王府有来往之后,钟北涯已经很少跟他拧着来,现在却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坚定,表情极其固执,直接拍板道,“这事就这么定了。”
水苏听此一言,诚惶诚恐,小声道:“我随便打个地铺就行。”
他年纪介于钟昭和钟兰之间,身型却远较这个岁数的少年羸弱,钟北涯一看他这副单薄的样子,属于医者的那份仁心就开始发挥作用,甚至想给他开药,自然不可能让他在地上睡:“不用,这件事必须听我的,你不用怕。”
水苏感动得眼眶都有些发红,嗫嚅着道:“可是……”
钟昭耐着性子立在一旁听他们分辩了两句,感觉简直鸡飞狗跳,想到现在宁王府放在他身边的人已经撤了,干脆提供另一个方向:“我去表哥那待几天,尽早找个离医馆近的、够住五个人的房子,然后举家搬过去,这总行吧?”
闻言,水苏登时更惶然不安,连忙摆手,想说千万别因为他一个人的出现影响大家的休息,钟北涯却摇头示意他别说话,当真思考了一下此事的可行性,蹙眉问:“这样会不会太过张扬了?”
钟昭心道当然张扬,但事到如今也没别的路可走,他无奈道:“没事,反正人都已经赎了回来,没什么能比这个更张扬的了。”
而且据他所知,今年考得比他差些的榜眼和探花,一个续弦了近年逐渐落魄但有钱的世家贵族,一个投身太子门下,老早前就在拿鼻孔看人,排场都比他大得多。
所以过不过分的,也就那样吧。
——
当天傍晚,钟昭在约见几个房牙之后,提着礼物去找了秦谅,将自己家现在的情况跟人说了说。
秦谅还未娶妻过门,一口应下,直言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但是在拿着自己的东西,去秦谅那里暂住之前,钟昭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于是他来到了江望渡的院落外。
谢停的人手全数收回以后,巡卒也不再继续蹲守在这里,孙复听到外面的动静亲自开门,却有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从上次孙复当着他跟江望渡的面编排谢淮,挨了一脚去外面罚跪了半天后,钟昭就再没见过对方这个表情,一时感到十分讶异。
“我招你家公子了?”钟昭琢磨半天也没想到自己哪里得罪了这对主仆,这一个月来他重新调配了对腿伤恢复有益的药膏,有事没事就监督江望渡上药,眼睁睁看着对方左腿不敢用力的毛病一点点好转,自觉不该被这样对待。
他走进屋中时,江望渡还没有回来,孙复手脚极重地上了茶,茶杯撂下去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
“您当然没有。”
孙复终于开始回答他的问题,不过语气还是很差,“但钟大人这个时候来我们这里,想做什么大家都很清楚,就别多言了。”
听罢,钟昭笑了一下,这话以前孙复从来没说过,他们该干的事情都干了;但是今天他真不是来睡江望渡的,或者说重点不是这个,却得到了这么个评价。
他一时间也来了兴趣,略略抬手示意人继续:“然后呢?”
孙复看见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就来气,咬牙道:“你……”
“孙复?”就在此时,屋外忽然响起了一道寻人而不得的声音,下一刻就有一穿着五城兵马司官袍的青年推门走了进来。
相比一年多之前,再看到江望渡穿着这身衣服走进房中,钟昭抬头望去,能很清晰地感觉到曾经对方身上那股轻浮已经彻底褪去,逐渐有了坚毅沉稳的味道。
现在的江望渡,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有能力接过镇国公旗帜,成为大梁子民心中的战神。
钟昭晃了下神,随即又很快反应过来,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
“不是我请他来的。”孙复抢在他开口前对江望渡道,“钟大人不请自到,总不能把他赶出去。”
“我知道了。”江望渡宽下披风放在旁边,随意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吩咐道,“你先出去,今夜钟大人在这用饭,去买点好酒好肉。”
顿了顿,他又轻轻扬起嘴角,朝钟昭挑了挑眉:“还留宿吗?”
钟昭侧过头盯着江望渡脸上的表情,过了好半天才确认自己没领会错意思,也明白了为什么孙复一开始对自己会是那个态度。
但他还是有些不大信,语调放得很低很缓,含着笑问:“江大人是因为水苏,在吃醋吗?”
第58章 围炉
听到这样一句话, 江望渡脸上的表情有一刹那的扭曲。
孙复原本还磨蹭着没走,想听听钟昭会怎么回答那个问题,冷不丁话题跳跃到这里, 他缩了缩脖子, 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遁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钟昭看着江望渡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即坐在自己旁边,于是给他也倒了一杯茶:“怎么不说话?”
“怕我一开口,钟大人就说我在吃醋。”江望渡冷笑一声,把那杯茶全部喝进肚子里, 转头见钟昭一副低头忍笑的表情,当即伸手推他一把,“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钟昭被江望渡浑身散发出的不痛快逗到, 原本莫名其妙被父亲怀疑品行的憋屈感荡然无存,他现在几乎有点庆幸自己先来了这里一趟, 努力恢复面无表情后才佯装正色地道, “我去听了一个月戏, 你全程都知道,现在不高兴个什么劲儿?”
为着谢停最近很消停,太子跟端王也还算相安无事,钟昭跟江望渡这段时间没少去彼此的家中过夜,待到天亮再悄悄回去,频率高到孙复都看不下去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