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宿敌的第七种方式(74)

2025-12-26

  钟昭的思绪已经飘出老远,那边江望渡的声音淡淡地响起:“让钟大人给,他刚花几百两买了个小男孩儿,肯定不差这点饭钱。”

  刚刚逗人的时候挺爽,现在再听怎么听怎么尴尬,钟昭把兜里所有银票都放到孙复掌心里,回过头苦笑道:“你还是别说了。”

  “怎么,敢做不敢认?”江望渡从椅子上站起来,拨了两下菜篮里的东西,略一思忖之后道,“家中好像还有几坛酒,围炉,今天咱们跟钟大人不醉不归。”

  他说不醉不归,其实照现如今的情况,即使醉了也不必归。钟昭原本想提一嘴自己明天还要去翰林院,但想到就算把江望渡和孙复加在一起,依然喝不过他一个人,也就放弃了,很快就熟练地挽起袖子对孙复道:“我跟你一起弄。”

  “别,别。”孙复假笑,“我可不敢使唤钟大人,您还是坐稳了,好好跟我家公子一起等吃吧。”

  ——

  在江望渡的指挥下,孙复直接将锅子架在了院中,肉熟后飘出去的味道传出去老远,钟昭耳力不错,甚至能听到打更人途经此处,从嘴里发出的一声骂:“哪个王八蛋大半夜吃这个,也太香了。”

  钟昭忍俊不禁,还是站起来帮孙复下了点菜进去,江望渡看他俩都在忙活,也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跟着折腾了两下。

  只不过虽然从小爹不疼嫡母不爱,但是江望渡到底还是少爷出身,这种粗活做得并不算多,没弄几下就烫了一下手。

  钟昭拧眉拽过他的手看了看,没什么大碍,只是有点红。孙复撇着嘴看不下去地道:“钟大人,你还是坐下吧。我本来就是公子的小厮,现在你们俩这……”

  停顿一瞬,他才继续道:“伺候你们俩也没什么。要是你执意帮忙,我们公子同样不能闲着,反而会过很久才能吃上。”

  “好吧。”钟昭做饭其实挺好吃,听罢遗憾地推出涮肉的队伍,给自己跟江望渡各倒一杯酒,道,“不是说要不醉不归?”

  “等等再喝,着什么急。”江望渡摇头,将自己换到钟昭身边坐着,半靠在他肩膀上,懒懒地道,“阿昭,我给你唱首歌吧。”

  钟昭心思一动,他只在前世听谢停说过,江望渡的生母蓝夫人歌喉是一绝,想来她的独子也不会差,还真没亲耳听过。

  此时有了见证的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先自顾自地干了一杯,然后说道:“你唱。”

  江望渡看他那假正经的样子就知道他感兴趣,轻哼一声也饮了一杯,张口轻轻地唱了起来。

  这是一首苗疆曲子,钟昭从没有听过,连里面的内容都听不懂。

  不过乐曲这东西往往不知其词,依然有一定几率可以明其意,孙复听到这首歌后神情变得悲伤起来,他自己也感觉不太舒服。

  这首歌听上去有些婉转凄凉,像游子思念故土,也像悼亡一个人,总之不是什么欢快的调子。

  夜风轻拂,石桌前的烛灯将江望渡的眉目浸润得有些温柔,钟昭侧头注视着对方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明明近在咫尺,他却忽然觉得江望渡离自己很远。

  待一曲终了,他不自觉就将这几句吟唱记在了心里,出声问:“你唱的是什么?”

  “算是情歌。”江望渡一杯接一杯地喝,听罢笑笑道,“是我从我娘那里学来的,她想唱给她从前的情郎,可是那人早就死了,所以唱起来难免哀伤,你凑合听。”

  “很好听。”钟昭在他再次给自己添酒时,盖住了对方的杯口,“再喝下去你就醉了,不是说想灌我?自己先倒下算什么。”

  江望渡一听有理,果然放下了酒杯。钟昭遂松开手,又问:“你娘的情郎是怎么……去世的?”

  “你没听说过吗?”江望渡诧异地瞥人一眼,又很快倚上来,慢悠悠地讲解道,“他是苗疆有名的勇士,跟我娘也算郎才女貌,结果他们当时的首领狼子野心,妄想在中原自顾不暇的时候分一杯羹,偏偏碰上了我爹这个杀神。”

  他说到此处抬起一只手,五指并起在空中划了一下,就像是落下一把刀:“我娘那个情郎在战场上勇猛无比,就像这样,把当时跟我爹、桓国公曲连城结拜为三兄弟的将军杀了。事后时局逆转,我爹亲手将他碎尸万段,尸骨扔给野狗啃食,留下的残渣一把火烧了。”

  后面的事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蓝夫人被江明看上,被迫委身给了他。钟昭早就知道她出嫁是一出惨剧,上位者不知死活野心膨胀,战败之后却要一介女子去偿,但是也没想到背后还有这等渊源。

  他想了想自己从前听说的,江明看到蓝蕴之后就一见倾心,甘愿为她放下屠城念头,善待苗疆百姓的故事,平白觉得毛骨悚然:“镇国公知道他们是一对吗?”

  “我不是很确定。”江望渡歪着头想了想,如实道,“但据我的观察来看,应该是知道的。”

  钟昭听到对方的回答沉默片刻,将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按了按,江望渡于是顺理成章地改靠为躺,直接枕在了对方的腿上。

  过了一会儿,钟昭低声问:“那你为什么不把她接出来呢?”

  以蓝蕴和江明这样的关系,说是一句生死仇敌都不为过,江望渡这个当儿子的不愿意在府里住,没道理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

  钟昭问得认真,谁料听了这话,江望渡却笑了起来:“那当然是因为我娘不想跟我待在一起啊。”

  “什么?”钟昭表情一滞,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早些年我还小,我爹也总是过去看她,两相比较之下,她肯定更喜欢我。”江望渡语气轻描淡写,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嘴唇颜色明摆着比刚刚淡,“可后来我爹一步都不肯踏足她的院子,她乐得清静,便也不想看见我了。”

  说着,未等钟昭再开口,江望渡又接着道:“她绣工好,但是一向很少给我缝东西,为了一件里衣和剑穗,我在她的门前跪了三天,至于送你的衣服么……”

  大约是真的醉了,他终于愿意把以前不肯说的事情说出来:“我答应她,从此再也不要回国公府,再也不要去见她。”

  现如今剑穗和那套绣着苗疆纹样的衣服,都在钟昭那里放着。孙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煮好的菜端出来,回房关上了门,他圈着江望渡腰的手臂有些不稳,喃喃道:“我不知道,我还给你。”

  “不需要。”江望渡撇了撇嘴,在钟昭的怀里翻了个身,“既然已经送了你,我就没什么好后悔的,但你直到现在,都没在我面前穿过那套衣服,我不是很高兴。”

  他半眯着眼,大大方方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你若觉得抱歉,就赶紧穿上给我看看,最好是去翰林院、乾清宫、文武百官面前都晃一圈,就像替我扬眉吐气一般。”

  江望渡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阿昭,我太想混出名堂了,但武官出头必须等待战机,不像文官有那么多机会接触陛下,往上攀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坦白来说,钟昭觉得江望渡这思路有些不通,比起压抑过后的酒后吐真言,更像想说一句说一句,还是接不太上的那种。

  他不知道穿着娘亲做的衣服,去别人的面前转一圈能证明什么,但是钟昭现在几乎没法往深里考虑,张口就要答应对方。

  “好,我……”但钟昭的头点到一半,忽然想到朝中、甚至光是翰林院去过苗疆的人都不少,江望渡送他的那套衣服图案其实蛮明显,要是真穿出去,肯定会有有心人猜出这东西出自蓝蕴之手。

  他当然不会忘记江望渡是谢英的下属,此时这人虽已经神情萎靡,靠在他的怀里快要睡过去,但是江望渡忽然跟他说这些的目的,还是得好好掂量掂量。

  江望渡似乎也没指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肯定的答案,讲完那番话就直接抱着他的手臂睡着了。

  钟昭原地枯坐半晌后,带江望渡回房,到最后也并未满口答应对方的请求,轻声道:“我脑子很乱,你让我……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