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英似有所感,转头看去,钟昭抬眸刚好与对方对视,在那双眼里看到了丝毫不加掩饰的兴味。
看样子江望渡的说法令谢英深信不疑,也不知这人是怎么讲的,居然能让谢英在没跟钟昭见面聊过的情况下,相信他们成了同盟,以至于他都已经站了出来,谢英还觉得这把火不可能烧到自己身上。
上面的皇帝问了句怎么回事,钟昭收回视线,冷笑一声,将自己在马车上临时写的奏章双手奉上,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臣要告发工部尚书孔大人私藏赃物,视朝廷法度于无物;悬赏令颁布后仍不肯将赃物上缴,欺君罔上;纵容其女公然持之出行,嚣张跋扈。”
第72章 帮忙
自五年前西南闹水灾, 皇帝大规模杀过一批人后,工部在诸位大臣眼中就成了一块烫手山芋,捞不到什么油水还总背锅的那种。
在这样的情况下, 大家对孔世镜都有种淡淡的同情, 任尚书五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公开弹劾。
钟昭的话讲完之后,最上方的皇帝最先蹙了蹙眉,让太监将他手中的奏章拿到金钱,还没看见东西便问:“赃物,你指什么?”
“回禀陛下, 是去年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卫联合办案,所有盗贼都被绳之以法,但始终没找回来的那支凤凰金钗。”话落, 钟昭偏过脑袋,看了一眼原本已经开始打瞌睡、听到这话却忽然站直身体的谢衍, 又着重补充了一句, “就是晋王殿下府中报过的失窃之物。”
众臣哗然, 显然也都想起了那是什么。太监将奏章呈到皇帝跟前,他低头翻了两页,一时没有说话。
此时谢英的脸已经沉了下去,钟昭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如刀剑般划过他腰间的剑穗,最后又缓缓挪到面上,带着很浓烈的仇视。
他轻轻地冲谢英挑了挑眉。
谢英用力一咬后槽牙, 转过身朝向皇上道:“父皇,孔大人任工部尚书以来一向克尽职责,勤勤勉勉,不曾有一日懈怠, 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话语里已经染上冷意:“怕不是有些人蓄意诬告吧。”
“这上面写,孔尚书为了得到这支金钗,出价百万两。”曲青阳之祸就发生在不久前,眼下皇帝对这种有损皇室脸面的事看得很重,对谢英的话充耳不闻,晃了晃手里的奏折,表情认真地问,“这么具体的数字,你怎么知道的?”
“这只是孔大人与盗贼议价时给出的价格,是臣家中小厮在孔二小姐头上看到这支钗子,回忆起来的时候提到的。”华老板已死,知道他们中间到底怎样商议的人不多,只剩下孔世镜还活着,钟昭撒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直言道,“至于成交时是多少,臣不知。”
皇帝颔首,又看向了下首始终不发一言的孔世镜,张口催道:“孔爱卿有什么话说?”
孔世镜听到这话,显然变得更加紧张,额头上的汗一个劲往下滴,嘴里‘臣、臣、臣’了半天,就是半个其他字都憋不出来。
一旁的谢英比他还急,同样掀袍跪了下来:“这般严重的指控,一个小厮的口述如何能当真,没准就是听了谁的话随意攀咬,怎么也要有证据才行,父皇……”
“大哥别忙着说钟大人家的小厮不讲实话啊。”话说到这份上,在旁边看了半天戏的谢停终于出声,打断谢英的话后踱步上前,也拿出了一份奏章,笑得很真情实感,“说来赶巧,儿臣从未听钟大人提及过此事,就连那什么百万两也是刚知道的。但就在今晨,儿臣家中的侍卫外出,恰好在孔大人府外看到大人的家丁在砸什么东西。”
像是在学谢英先前的停顿,谢停说到这里也刻意抻了片刻,等太监再次走下来将他的奏章也拿走,才慢条斯理地放下手继续道:“结果父皇猜他们在砸什么?”
皇帝看着面前这个甚少插嘴朝堂之事,但是每次一开口,都必定要找谢英麻烦的第四子,懒得听对方卖关子:“有话直说。”
谢停应了一声是,面上并没有被叫停的尴尬,回道:“禀父皇,他们砸的正是那支钗。儿臣的侍卫见那东西眼熟,就暂时将人扣了下来,准备晚一些将他们押送至顺天府;但可能是做贼心虚,孔大人的家丁即刻就说出了它的来历。”
皇帝当前,他们汇报的时候当然要更改一下不合适的说辞,把彻夜商量对策说成巧合是最基本的,更重要的是谢停的人手,其实是在孔府内将那几个家丁按住的。
彼时孔玉璇离开之后,孔玉珍也被孔世镜撵回了自己的卧房,他在祠堂内焦躁不安地转了几圈,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决定听谢英的话将那支钗销毁,砸到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后再投入火中,这样剩下来的就只有一堆金子,任谁都看不出它原来长什么样。
然而他想得挺好,现实却没给他这样做的机会,家丁手里的锤子刚落下去一下,赵南寻就带宁王府死士从天而降,一脚踢翻了他们事先准备好、用来焚烧的炭盆。
早在谢停站出来的那一刻,孔世镜的后背便已经佝偻了下去,他当然知道谢停在说谎,但比起指向性更强的祠堂内,家门之外这个说法对他来说或许还能好点。
谢英也没想到孔世镜动作慢成这样,真能让谢停拿到物证,听罢嘴唇都气得抖了一下,但仍立刻抓住了对方言语里的漏洞。
“四弟管今天跟钟大人弄的这一出叫凑巧?”他哼了一声,又转过头去看钟昭,眼睛里几乎能冒出火来,“可今天钟大人是坐端王府的马车来的,满朝文武皆可作证,难道四弟也要说不知情?”
“大哥何必咄咄逼人。”眼见谢停打算还嘴,谢淮上前一步,笑着开口道,“钟大人今天之所以会乘我府上的马车,是因为昨夜抽查时泽背书,回去的时候已是深夜,我担心钟大人会休息不好,所以今天才派了一架马车去接他。”
解释完始末,他又看向皇帝,意味不明地添了一句:“而且那马车上没有任何雕饰,挂着的帘子也只是粗布,若非特意关注的人,估计也看不出来它出自儿臣府中。儿臣不知道有什么不行的。”
钟昭看话题被扯到自己身上,适时地点头拱手:“臣不敢僭越。”
皇帝耐着性子听他们说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钟昭和谢停的奏章都扔到一边,看向孔世镜的眼中差了几分怀疑,冷声道:“爱卿打算沉默到什么时候?”
在谢英和另两人怼得有来有往的时候,孔世镜正跪在地上拼命想对策,闻言还想垂死挣扎一把:“既然人不是在臣府中被抓的,如何能说他们是臣的家丁?宁王殿下的侍卫聪慧机敏,遇见不对的事能迅速应对,但这与臣何干?”
他说到一半,似是自己说服了自己一样,语调也稳了下来:“先不说宁王殿下口中那些人砸的东西,到底是不是陛下先前派人寻过的金钗,就算是,臣那些家丁的衣服都是请外面的绣娘做的,随便是谁都能买;如此一来,难道是个人犯了错,说他们来自臣的府中,就要赖到臣的头上?臣不认。”
谢停以前从不知道这人这么能诡辩,全程一副看你放屁的样子,这反应被孔世镜解读成了无言以对,腰杆子更直了一些:“何况照钟大人的说法,臣为了那支钗花了上百万两,如今盗贼已死,死无对证,这样的话怎能当真?”
“是吗。”钟昭没什么表情又安安静静地在地上跪着,听到这话忽然反问,“那您花了多少?”
“我……”孔世镜慷慨激昂的话被截断,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转过头正准备怒斥钟昭,却忽然见一道身影没有任何预兆地冲过来,抬靴一脚踢在了他身上。
“本王送给母后的生辰贺礼,竟被你这个老匹夫给女儿戴了?”谢衍的声音里带着出身优越、又年纪尚小的少年特有的骄矜,眼睛瞪得圆圆的,“孔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当本王和母后不在了吗?”
听到这话,钟昭垂下眸,连带着方才还一脸不忿的谢停也笑了笑,闭上嘴闪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