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权的号难挂,他自己也知道,所以看得时候格外用心,一定给病人把病情说清说尽了才算结束。
路回喜欢跟着老师上门诊。他作为助理坐在老师身边,赵权坐诊时稳如泰山,不急不缓,有问必答,大家风范十足。路回这么多年被赵权当成半个儿子一样亲自带在身边,也被熏陶着更沉静下来。虚怀若谷,稳扎稳打,在这医院里没人说路回不好的。
结束了上一名患者的问诊,这个病人的情况有些复杂,赵权看着电脑屏幕皱眉思索,没有立即叫下一个号。就在这当中,一名中年女人推门闯了进来,穿着讲究,长发高盘,但神色难掩憔悴焦躁。
路回坐在门边,他站起来拦了一下,“下一个号还没叫,在外面等一下。”
这人看见他是个年轻医生,直接绕过他去找赵权,坐在看诊凳上不愿意走。
赵权把视线从电脑上移过来,倒也没生气,看了眼下一位看诊病人的名字,问她,“黄若华?”
“不是不是,赵主任,我挂不上您的号,但我小孩实在是情况危急,还请您帮帮忙!”这女人说着话,声音急得发颤,她涂着艳红色甲油的手指紧紧扒着赵权的桌沿。
路回站在她身边,解释道,“女士,您去分诊台挂个号再看病,这样不挂号不行。”
她转眼瞪了一眼路回,眼神凌厉,仿佛在质疑他有什么说话的份。
她看向赵权,语气里没有了刚才低声哀求的意味,反倒显得强硬,“赵主任,您的号多难挂,您自己应该知道。我小孩现在情况危险,您不能见死不救。”
路回听见她说这话一愣,然后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她这是一盆脏水倒在赵权的头上,毫不留情。’见死不救‘这四个字把赵权直接架在火上烤,是质问,更是威胁。
赵权看她一眼,按下叫号器,叫了下一名患者。然后抬眼看着旁边这人,目光平和,“你如果不是黄若华,还请你出去。”
下一名患者早就等在门外,听见叫号时推门进来,热切地叫了声赵主任。
赵权抬手向他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然后靠在椅背上,对旁边坐着的闯进来这人说,“我知道我的号难挂,你难挂,别人也难挂。所以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坏了我的规矩。”
这名中年女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她一口银牙咬碎,紧攥着拳头,再开口,“可……可我的孩子……”
赵权不欲再多做解释,路回挡在老师桌前,低头对她说,“你可以去分诊台看看今天还有哪位医生的号有空余。每个医生都是一样在看诊,更不存在你刚才说的‘见死不救’,不用在这……”
路回想说’撒泼’,但他也怕这人反手一个举报,医务处又来催债。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刚叫到号的患者听了这两句也明白这是个什么事,他扯了一下身边带着的半大小孩,着急道,“我也是给孩子看病,您别耽误我时间了。”
这中年女人沉着一张脸,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出去,临走的时候还把门甩上,砰一声响。
路回还一脸警觉地站在赵权身边,被老师拍着手臂对他说,“坐下吧,多大点事。”
叫号的中间路回溜出来上了个厕所,他到了候诊厅又看到了刚才闯诊室的那个女人,她急躁地站在柱子边,一边说话一边气得直跺脚。
她声音不小,路回走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到。
“让你给你弟弟挂个专家号都挂不上,我看你是没上心!”
“让你办点事都这么难吗?”
路回在心里咋舌,也不知道是谁被骂得这么倒霉。他低着头绕过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再给赵权惹上麻烦。
路回拐头进了洗手间,他错过了后面一句。
这女人气急败坏,冲电话那边叫着,“沈百川,我看你是不想认我这个妈!”
除了上午门诊的这个插曲,路回这几天的心情还不错。沈百川可能是忙,这几天顾不上联系他,但路回知道他快回来了。
虽然路回不愿意承认,但他心底里期待着和沈百川再见面,两人坐在一起吃一顿饭。
路回没想着跟沈百川在感情方面能有什么进展,路回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想风花雪夜也得有空才行。他单纯就觉得实在是想念这个人,想和他多说说话。就算只是聊聊工作,聊聊生活,也是一件极舒服的事。
两人在成为恋人之前,原本也是最同频的好友。
后来兜兜转转,分分合合,却把这最宝贵难得的身份丢了。
所以在路回下了班从病区出来,在电梯间碰到沈百川的那一刻,他脸上的惊喜根本藏不住。
心里一直想的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这一刻路回察觉到自己的心率失衡。
沈百川背靠在电梯间的窗沿上,抬眼对上路回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随即快步走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路回抬头看他,戴着口罩遮住半张脸的他,跟大学时候的神态几乎没两样。一双明眸形状漂亮,眼神愉悦又温柔。
沈百川沉默了半刻,他眼神先是有些躲闪,然后才看向路回,艰涩地开口。
“路回,我……我想求你件事。”
第28章 你心疼我
路回一愣,沈百川从没这么跟他说过话。
‘求’这个字太重,凭着两人的关系,沈百川跟路回犯不上这么说。路回也不愿意从他嘴里听这个字。
最近几次见面,沈百川都是一脸轻松愉悦的样子,这么为难的神态路回第一次见。
路回赶忙凑近了看他的神情,着急着问他,“怎么了,你说。”
电梯厅不时有人进出,沈百川左右看了看,对路回说,“找个说话的地方。”
两人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旁,这旁边是个小清洁间,很少人来。
沈百川眉眼一直皱着,路回见他还不开口,伸手抓着他的手臂用了点劲儿,“你说话。”
沈百川艰难启齿,他一直垂着头不敢看路回,“路回,我真不想拿这事麻烦你,但我的确是找不来别人了。我找人挂黄牛号也挂不上,自己抢号也抢不上……”
路回截断他的话头,“你要挂谁的号?挂号干什么?”
他扯着沈百川赶忙上下打量他,“你哪儿不舒服啊?”
“不是我。”沈百川牵了下他的手,让他安稳下来,才开口道,“是我弟弟,他有先天性心脏病,想挂赵主任的号。”
路回听见他这么说,心才放下一半,但立刻心里又起疑,问道,“你什么时候有个弟弟?”
沈百川解释道,“我母亲再婚后又生了一个小孩,今年刚满十岁。”
路回脸色猛地沉了下去。
沈百川见路回皱着的眉头一直不松,心里不好受,低声跟人解释,“的确是连黄牛号也挂不上,才想着找你……我真不想麻烦你。”
路回这才惊觉,上午来的那个撒泼的中年女人,很可能是沈百川的母亲。
这么回忆起来,那人一脸催促和不耐,长相跟沈百川没有半分相像。
沈百川见他不说话,艰涩开口。
“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这语气听着太失落,也太可怜了。路回心脏像是被针戳了一下,疼得他一颤。
他感觉着沈百川牵着他手掌的力气慢慢松了劲儿,路回伸手回握着住他,不让他的手垂落。
“沈百川,不是因为这个。”
沈百川被人握住手的时候眼睛一亮,直直地看向路回,眉头间的结松了一半。
“我是因为……”
路回一时间心口酸涩难言,他垂着头摇了摇,抬眼看向沈百川时满眼的心疼和委屈,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沈百川对上他目光时一怔。
路回看向他的眼神很低落,泛着伤心和难过。这眼神太痛了,沈百川着急地又喊了一次他的名字。
“路回,你别为难。就当我没说过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