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百川当时就觉得好笑,沈昌在沈百川十岁的时候抛家弃子,把他说扔就扔了,十几年都没管过沈百川的死活。
结果沈昌快死了,这时候这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后来者又跳出来,大吼大叫地让沈百川回来,说他是沈昌的儿子,靠他抗事。
沈百川心里觉得好笑,觉得哪有这个道理。
他昨晚也不知道是药效的作用,还是这个电话强压在他心头,让他一夜无眠。今早起了床,他还是决定订一张票,回来看看。
想着能够送他一程,也算是仁至义尽。
他临行之前给路回发信息,骗了他,说自己要出差。三个小时过去了,路回一直没有回复。
沈百川也说不好为什么要编个谎话去骗他,他只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太过肮脏恶心,这些事爬在他的身上,像是地沟里的老鼠。
他不想让路回知道。
他也不想让路回可怜他。
沈百川侧头看向窗外的广袤平原,天地辽阔,但他如同无根浮萍,无足轻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抑郁症的原因,他最近这半年总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一阵风就能把他席卷带走。他没有根,但又在自卑自厌的情绪里面深陷,不安稳的情绪让他彻夜难眠。
路回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会好受些。
但路回不总在他身边,路医生很忙。两人一别就是很久不能见面。
沈百川很想他,但他不敢提什么要求。怕耽误了路回在B市的正事。
但什么是正事,什么是“歪事”,谁又说得明白。
沈昌这一辈子没做什么好事,但确实是命大。脑出血也没要他的命,只是让他说话左右颠倒,走不成路,像个幼儿一样吃喝拉撒全在床上。
沈百川找车找人把他送进好医院的好病房,剩下的他什么都不愿意再管。
沈昌出轨的那个女人,多年前看上去算是光鲜亮丽,但现在蹉跎成一个刻薄尖利的妇人,一张嘴就是抱怨和谩骂。
当时沈昌为了她抛家弃子,蜜里调油的感情。但这两人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不过拉着别人共苦,也是挺缺德一件事。沈百川心想,如果他也有这么一天,他不愿意拉上路回一起。
他不忍心。
女人一边狠狠地推搡着沈昌的上身,给他擦洗一身的狼藉。沈百川抱着手臂站在门边,听她刻薄地骂着。
“这人还不如直接死了,生病了还要拖累别人!”
她咬着牙,不知道是在骂沈百川,还是骂他爹,“不够招人烦的,什么也指望不上……”
沈百川魂魄抽离一样站着,他整个人都在发木发麻,从头顶到双脚。他站在那儿,却像是与周遭脱节,人被关在空气抽空的罩子里。
他怕耽误事,这两天停了药,这种恍惚感可能是停药的副作用。
沈百川手机一震,是路回终于回了他的信息。
他没说别的,只回了个字,“好。”
沈百川只在老家停留了几天,就回了H市。
他推开家门,发现客厅的灯亮着,还以为是临走时没有关灯,但他看见门口放着的黑色拉杆箱时,才意识到是路回回来了。
沈百川心头一顿。他第一反应涌上来的不是惊喜,而是惊慌——他忘记把药藏起来了。
路回正在厨房归置买回来的食材,听见声响快步走了出来,看见门口的沈百川时眼睛一亮。
他同样是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到家。但路回一双形状温和的眼眸亮如星辰,不见一点疲惫,他在看到沈百川那一刻就笑了起来。
路回走上前,双手张开怀抱住了沈百川的一身风霜。
沈百川心头一颤,他开口时声音都是哑的。
“你怎么回来了?”
路回侧头很温柔地亲亲他的脸颊,“反正票已经买好了,我就回家看看。”
沈百川扔下手里的提包,手掌揽着路回纤细的腰,“我以为你生气了。”
路回没有否认,“确实是生气了。但是……”
路回抬起双眼,弯着眼睛很轻地笑了下,“你太辛苦了,这次就不跟你闹了。”
沈百川无话可说,只能更紧地抱住他。
路回还呆在厨房,他买了冰糖和木薯要给沈百川煮甜水喝。沈百川借着换衣服的由头,自己进了卧室,把床头放的一袋子抗抑郁症药物捆好。
然后他左看右看,打开衣柜里最深处的抽屉,把药藏了进去。
他松了口气,站起身,却瞟到门边站着一个人。
是路回。他脸色发白,看着沈百川,他张了张嘴,又闭上。
沈百川在看到路回的一瞬间,像木偶一样一动难动。他的灵魂从身体抽离出来,悬在他的头顶,俯视着看这难堪的一幕。
路回开口,声音听上去很委屈,“沈百川,你在藏什么?”
沈百川听觉也是迟钝的,过了好久,他才听到自己说,“没什么。”
沈百川这几日请假,去书房把要紧的事务回复过之后才出来找路回。餐厅开了一盏暖黄的小灯,一盅冒着热气的糖水放在桌上,但却不见人影。
沈百川的心像是高高悬起的水晶灯,砰的一声摔在地上,裂成粉碎。
他整个人慌得不成样子,从厨房找到阳台,又到卧室,直到看见被子里裹着的那个毛茸茸的发顶,沈百川才再得以喘息。
他轻轻走过去,单膝跪在床沿。男人高大的身躯遮住了大半的光亮,罩在路回的身上。沈百川单膝跪地,弓着背,很虔诚地吻他。
路回颤抖着睫毛被他亲着,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双暖和纤细的手臂,绕住沈百川的肩膀,让他贴近自己。路回用指尖试图剥开沈百川上衣领口,然后凑过去像是小动物一样啄吻爱人的脖颈和喉结。
沈百川没有更多的动作。他眼睛在路回的颈后缓缓睁开,从疑惑转向平静,然后阖上眼睛,藏住了满眼的失落。
沈百川轻轻吻了一下路回的侧脸,然后把他推开。
“睡吧。”
路回还想缠着他,他纤细温暖的手臂仍攀在沈百川的肩膀,眼巴巴地看着沈百川,但被人用一种轻柔但没法拒绝的力道推开。
沈百川不敢再对上路回的视线,他起身后走出卧室,关上了门。
沈百川背靠着卧室房门,向下看了一眼,那一片毫无波澜,没有反应。
脑子不行,下面也不行。沈百川竟然还在伤心恼怒中发出一声笑。
‘麻烦’二字就像火上浇油,越演越烈。沈百川气得眉头发紧,额头的青筋绷着,长叹了口气。
这一夜在两人之间起了隔阂。
异地恋最经不起这个,疑惑一旦生根,就很难再根除。两人隔着千里的距离,一个不敢问,一个不愿意说。
沈百川擅自停了药物和治疗,他解离的状态更严重。他时常人站在那里,但对周遭的事物觉得恍惚,触感和听觉都是迟钝和冷淡。
时间过得时快时慢,他可能会一连多日失眠,却又在某一天陷入漫长的昏睡。
他在生病,他清楚地感受着身体的变化,但他不敢告诉路回。因为天知道这种病会不会有一天奇迹般得好转,或许他一辈子都这样。
路医生治病救人,但沈百川不想成为他的患者。
沈百川的病情也让自身的情感反应减弱。他那么爱路回,爱得骨头都发痛,可以为他生为他死。但在他生了病之后,在面对路回时却难以提起往常的激情和热烈。
沈百川的冷淡在路回的眼中是那么明显,路回问过几次,沈百川含糊不语,躲躲闪闪。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沈百川总是疲倦和走神。
路回不忍看他挣扎,诚心问他——
“和我分开,真的会比和我在一起更开心吗?”
沈百川垂头沉默着,过了片刻才开口,声音很沉,沉得像是溺水的人。
“路回,我好像没有那么爱你了。”
路回在听到的那一刻痛得灵魂出窍,他的世界一片雪白,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所以他才会错过了沈百川后面的一句自问。
沈百川缓缓地弯下腰,声音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