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渡口早被士兵全都围了起来,今日是阴天,冷风不断,那被烧焦的弩船还在水上飘着,船下油污和灰烬成片。冷风裹着水雾席卷渡口,茫茫一片。
福王有些疑虑:“你确定是皇兄的意思?”
黎青道:“奴不敢擅自做主。”
他猜测是贶雪晛在跟前,苻燚不想在他面前明说,但这位皇帝的行事作风,他还是能揣摩出来的。
不过行刺这种大事,雷霆手段也是君威,于情于理都要用铁血手腕。
他回到内殿,苻燚已经又躺下来了。已经到了吃午膳的时候,他们到了帘外用饭。
贶雪晛低声问:“萧家和皇帝有仇?”
看了皇帝一眼,低声说:“陛下初登基那一年,朝局更迭,死了不少人,建台许多世家大族受到牵连,萧家也在其中。”黎青说得颇为小心,“具体奴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当时萧家在朝为官的很多,官职最高者便是副枢密使萧铨。他家和陛下母家河东章氏还有姻亲,他家二儿子和小儿子都娶了章氏女。但后来萧大人因为种种原因,被赐死,家里也被牵连。一家人被锁在家里,死的所剩无几,死状之惨,震惊整个建台城。”他想了想,又说,“听说萧大人当时犯了事以后,谢相还有几次进宫为他求情,但陛下没有答应。”
贶雪晛道:“是真求情?”
黎青道:“那这个奴就不知道了。不过谢相惯会这一招的。要杀谁不杀谁,难道还不是他说了算,惺惺作态,猫哭耗子!”
贶雪晛道:“这次刺杀,和谢相有关系么?”
黎青说:“至少目前找不到证据。”
“但他希望有关系。”
黎青道:“郎君,陛下与谢相,早已势同水火,到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程度。当初的西京爆炸案,便是谢相所为,意图剪去陛下羽翼,此次福王一同入京,便是为了此案。此次回京,只怕会有一场恶战。”
黎青当初在西京的时候提到谢翼都想吐槽了,只是那时候不方便,现在放开了,终于忍不住说:“您可不了解这位相爷,可是个千年的狐狸,都说陛下会装,要奴说,陛下比不上谢相万分之一!”
贶雪晛有心熟悉建台朝局,一边吃饭一边听黎青讲谢家的事。
谢翼,字凌岳,今年四十有二。但他入朝为官的时间不到十年,在三十五岁之前,他一直隐居永昌山中,他为自己的隐居之所取名陶陶居,自称陶下人。
早年在谢氏成年的子侄当中,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入朝做官的。
据说他学识渊博,见识不凡,却几次拒绝朝廷征召,众人都道他不慕名利,因此在建台城里颇有美名。
那时候太皇太后身为定宗皇帝的皇后,但并不得宠,定宗最宠爱的是章贵妃。后来章贵妃的儿子宪宗皇帝继位,她避居崇华寺中,常年都在寺中吃斋念佛。谢家一度一蹶不振。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废帝继位以后。
当时的废帝十分忌惮苻燚母子,小章后是名义上的太后,废帝为了打压她,把在寺里念佛的太皇太后迎回宫中,给谢氏上了无数尊荣,谢家因此崛起,并在河东章氏彻底失势后会成为建台第一大族。
后来废帝被推翻,太皇太后谢氏作为后宫辈分最高的长辈,无论是代宗皇帝继位,还是苻燚继位,名义上也需要得到她的懿旨,才算名正言顺,谢家因此一步登天,谢翼升为宰相兼枢密使,有了如今摄政之权。
此人心机深沉,平时以简朴淡泊著称,但根据皇帝得到的密报来看,此人实乃国之巨蠹,弄权敛财结党营私,要说双面人,苻燚在他跟前真是小喽啰。
毕竟人家美名遍天下。
贶雪晛听完,只感觉他老公能在这老狐狸眼皮子底下从一个毫无倚仗的傀儡一步步成长起来,到如今疯起来掀桌子也能有点胜算,那真是,很厉害!
他隔着帷帐朝苻燚看了一眼,心中怜爱敬慕之情简直如汹涌波涛。
吃完饭以后,他回到苻燚身边来。
苻燚还在睡着。
他以前觉很少,如今受了伤,用了药,倒是比平时能睡一点。眼下他嘴唇还是有些干,唇色也淡,看起来比之前更为憔悴瘦削,躺在那儿,下颌线看起来都明晰得可怜。
苻燚身为皇帝,其大概的经历他都知道,但他自知道他是皇帝以后,便见惯了他的排场和权势,对他的经历并没有现在如此深刻的感知。如今想想,这个人从朔草岛爬出来,一步步能走到如意楼下,接到他的绣球,这一路不知经受过多少风雨,费了多少心机谋算。
他用巾帕蘸了水,去润他的嘴唇。
按了两下,苻燚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伶仃纤细的手腕,好像用点力都能捏碎,却能射箭握刀。
他睁开眼睛,手指轻轻摩挲他的腕骨。
一种无法言说的亲密感在贶雪晛心中鼓动,以前在双鸾城,他总有想把章吉吃掉的想法。
章吉成了苻燚以后,他就变得十分被动了。
现在主动的想法又冒出来了。
他好想,亲亲他。
他对苻燚主要是见色起意,对方攻势猛,加上长了一张完全符合他审美取向的脸,自己无法抵抗。如今他却想没有任何色,欲地亲亲他。
亲亲这个心机深沉的年轻皇帝。
苻燚黑漆漆的眸子又在看他,他抿着嘴唇,他的表情应该没有任何变化,但苻燚肯定可以看得出他的不同。
苻燚对黎青说:“这里不用你守着了。”
黎青:“是。”
黎青把门窗都关了,躬身出去。
苻燚不能侧身,于是对贶雪晛说:“靠过来。”
贶雪晛生平第一次这么顺从,靠着他没有受伤的一侧,趴过来。
其实苻燚身上血腥味还是很重,闻了还会让人后怕,这个人对他来说和世上其他任何人都不再一样,两个一见面就是相见欢,后面更是干柴烈火,但到了此刻,才真的觉得他们像一对夫妻。大概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要死了,他也以为自己要死了,他们共同经历过那一瞬,才真正产生了不可轻易分割的缔结。
苻燚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捏着他的耳朵摩挲。这是他的癖好,喜欢逮着某一个部位反复搓磨。
但他耳朵敏感,不合时宜地酥麻,可不想躲开,就微微侧头,把脸埋在苻燚的胸膛上。
苻燚把他耳朵搓得血红滚热,垂着眼皮看,然后微微挑眉。
身上最后一层冰壳子也碎掉了么?
不再躲避了么?
灵魂也成为他真正的妻子了么?
他揪了揪他的耳朵。
贶雪晛似乎有点受不了了,于是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他并不听。
贶雪晛就松开了手。
苻燚也不说话,继续磨,用指腹上最明显的一块茧。
单一的动作,固定的部位,仿佛在逼迫他。
贶雪晛再忍不下去,忽然凑上去,吻上了苻燚的嘴唇,舌尖伸出来,主动往苻燚嘴里送。
这个吻和他们从前的吻都不一样,不再是一方的侵袭而另一方只是接受或者抵抗。你来我往,湿濡濡抵死缠绞,热烈而没有尽头,口腔里湿热的药气弥漫,于他们而言却美如甘露。苻燚几乎要起身,也不怕痛,贶雪晛按着他的脖子不让他动。
贶雪晛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卸下所有心防,彻底不再与本能抵抗以后,心里积攒的情意太多,短暂地吞没了他。
他在用吻表达他无法言说的怜爱渴慕,人莫名激动得厉害,身体烧得昏天暗地,要成一团红蜜,化在对方身上。苻燚的舌太长,不知道刮到哪里,一股强烈的酥颤感从喉头沿着脊椎窜到尾椎,贶雪晛忽然短促地叫了一声,忙直起身来。
自己的脸都红透了,不敢相信自己会发出那样潮媚的声音。
苻燚被那一声激得盯着他:“我看你是盼着我死了。”
贶雪晛垂着头喘。他的手还掐着苻燚的脖子。
清冷的郎君短暂地被情潮吞没,松开手,在旁边垂着头不再说话。
苻燚躺了好一会,又控诉道:“我看你是盼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