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宸三次跪拜,凌夜寒在身后瞧着他的动作难掩忧心,这祭祀的一刻钟仿佛过的格外漫长,终于礼毕,萧宸起身的时候脸色稍显苍白,不动声色地稳住身子,上了轿辇。
凌夜寒站在最前面,也没有瞧见赵孟先的目光在萧宸的身形上流连了片刻。
从宫内行往圜丘,一路仪仗开路,百官随行,虽然路程不远,却也要走将近一个时辰,这等祭祀典礼和从前前往春猎不同,凌夜寒自然是不能再明目张胆地蹭上銮驾,只能骑马随侍在銮驾一侧,目光时不时就往身边瞟,只不过今日帝王威仪甚重,自然是不会打开窗子的。
萧宸斜靠在銮驾上,放才几次跪拜让他腰侧旧伤处有些有些刺痛,宽大的轿辇上早备好了刚刚能入口的安胎药,他闭眸缓了缓精神,这才坐起来一些服药,胃里有些不适,他也只服了半碗便放了下来,手轻探在肚子上,微微低下头,目光难见的温和,小声开口:
“麟儿,父皇一会儿还要走一段路程,你听话一些。”
肚子里面的孩子像是回应他一般,像是小鱼一样轻轻顶动了一下他的肚子。
萧宸靠在迎枕上缓缓闭上眼睛,养了养精神。
今日宫内的钟鼓之声便是半座城都能听见,青离所在的别院离宫中并不远,用早膳时便听到了那钟磬之声,不由得问向从前几日就日日都会进来陪他用早膳的邢方:
“邢统领,今日宫中是有什么庆典吗?”
邢方抬起头来,顺便拿起第三个包子开口:
“不是庆典,今日是一年一度的祭天祭祖仪式,这钟声应该是陛下在宫内奉先殿祭祖,一会儿就要出宫前往圜丘祭天了。”
前两年祭天他都会随侍在萧宸身边护卫,但是前几日陛下下旨着他只用心顾着青离这边就好,所以这是他第一次没在这个时候随行。
青离目光向外看去,他对前朝祭祀礼仪倒是了解一些:
“到圜丘可是要步行?”
邢方点了点头:
“嗯,銮驾只能停在山脚下,陛下要步行上白玉阶登到圜丘顶。”
这么说着他其实也有些不放心,毕竟萧宸现在的身子不比之前,果然青离听后眉心微皱,也没什么心情吃饭,便撂下了筷子。
前朝将圜丘建在了城东的一个小山上,原型的琉璃顶从山下看格外庄严隆重,圜丘两侧早有禁军分列两侧,御辇停在了山下,文臣下轿,武将下马,皆着朝服,按着品阶依次排列。
宫人从双侧打开龙辇的门,萧宸龙袍坠地,头上冕旒微微轻晃,发出细碎的声音,他面容冷峻,淡淡抬眸间看向那远处在日辉下夺目的圜丘顶,虽然站在山下,但是冕旒下的目光却自有一股睥睨之势,深俊威严。
半晌他抬步上阶,凌夜寒就走在他身后侧一步的位置,目光一直看着那人的脚步,萧宸的步子不快,却还算稳健,只是这泽阶梯实在是太长,便是寻常一些文官都稍显费力,别说是萧宸如今的身子。
走到快一半的时候,凌夜寒便能听到那人有些粗重的喘息声,步履也有些虚浮,他不敢再由着他,便上前了一步,抬起手臂到那人身侧,萧宸此刻腰间钝痛加剧,孩子沉甸甸地压着,骶骨处也开始丝丝拉拉的传来痛感,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越发地沉,他尽力凝着精神在步子上,看着脚下的台阶眼睛都有些发花,这时余光瞧见了伸过来的手臂,他顿了一下抬手落在了那只手臂上借力。
两人离的近了,凌夜寒微微侧头便能看到那人额角上细密的汗珠在不断渗出,顺着脸颊滑落,淹没在衣领中,手上搭着的力道也越来越重,他忍不住小声开口:
“哥,慢些走,后面的朝臣跟不上。”
萧宸此刻也没心思笑他借口蹩脚,便真的慢下了脚步,或许是孩子也感受到了他的不适,在肚子里有些闹腾,只是此刻他不能抬手安抚,凌夜寒心下焦急,恨不得将人直接抱上去,却只能生生忍下只尽力撑着他的身子,从身后看去,两人一龙袍一蟒袍并肩而立,倒是少有的场景。
而身后的朝臣文臣居左,武将居右,武将还好,文臣一个个已经粗喘难耐,赵孟先间隙中抬眼,在看到那二人身影的时候想起了昨日听人来报的事儿,目光晦暗不明。
萧宸站在圜丘之顶的时候身子都微微晃了一下,凌夜寒忙扶稳他,萧宸站稳后便推开了他的手,凌夜寒再不放心也只能默默退到他身后。
祭台之上早便布置妥当,三角铜炉鼎力,萧宸亲自斟酒于樽中,举樽向天,再斟酒于地,口中吟咏祝文,再对天地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乐响起,正午的日光穿过云层笼在他的身上,玄金色的龙袍越发粲然夺目,身后群臣随之跪拜,没人瞧见帝王惨白的脸色。
礼毕已经是正午之后,祭天不可走回头路,所以并非顺着原来的玉阶下去,而是从山侧左边的阶梯而下,而朝臣走右边。
凌夜寒几乎立刻抱住了那身形轻晃已经有些站不稳的人:
“哥,我抱你下去。"
左右身边也没有朝臣了,萧宸推开了他的手,强撑着精神开口:
“人多眼杂。”
虽然身后没有朝臣,但是沿路都是禁军,都撑到这了,也不差这一会儿的功夫。
下山并不比上山容易多少,腰间的钝痛顺着脊柱蔓延全身,萧宸从前打仗也是吃过不少苦,惯是个能忍的人,但是此刻都疼的皱了眉,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腿都渐渐有些发抖,凌夜寒几乎环抱住他的身子,心焦的像是有无数匹马在心上狂奔。
御辇终于进了皇城,在进到宫门内的那一刻,凌夜寒立刻下马冲到了御辇中,御辇内的人已经歪斜在了榻上,闭着双眸脸色霜白一片,手轻抚着肚子,他立刻将人抱到了怀里,急得眼睛都有些发红:
“哥,很快就到了,腰疼是不是?我帮你揉揉。”
像是感受到他的慌张,萧宸微微睁眼,想要开口安慰他一声,却实在是提不起力气,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凌夜寒握住他冰冷湿凉的手,用嘴唇轻触他的脸颊,不断蹭着他,眼中心疼之色溢满:
“别说话,别说话,歇歇,没事儿的,啊,太医都侯在紫宸殿了。”
御辇一停下,凌夜寒一把扯过一边的绒毯将这一身冷汗的人裹好,然后手环过他的肩头和腿弯将人抱进了殿,一边走一边吩咐:
“太医进来,殿内窗户关上。”
萧宸被放在榻上时,忽然面色一紧,手捂住了肚子,唇边溢出一丝痛吟。
第78章 青离入宫
赵府的书房,赵孟先坐在一方古朴的红木桌案后,昏黄的烛火在灯盏中摇曳不定,映着他的半边面容有些晦暗不明,他眼角微微下垂,借着烛火瞧着桌案上的一副画像,画像中的人身在水池之中,一头青丝散落肩头,身上着的细纱衣飘散在水中,面容精致如画,却偏偏肚腹高隆,赵孟先瞧着画中那人的眉眼,手指微微收紧:
“这画中人确实是那日出现在清辉阁中的人?”
桌案前跪着的人立刻应道:
“是,大人,自从大理寺放人之后那些人都会那日的事儿缄口不谈,连着清辉阁也关门了,但是那日的动静不小,清辉阁出现罗族人的事儿虽然没人敢大声声张,却也有人私下议论,况且那人容貌太过绝艳,这幅画是当时的一位客人因对画中人太过痴迷而私下所做,小的暗中联系了几个去清辉阁的常客,都对画中人印象深刻,这画不会有错。”
赵孟先目光渐深:
“此事到此为止,不可再查,罗族之事也不可再提。”
“是,小的明白。”
就在那人起身要下去的时候,赵孟先忽又叫住人:
“不可提,却要留神,京中最近谁人打听罗族和那日清辉阁的事儿你都要记下来,却不可参与。”
“是。”
书房的门被轻轻关上,恢复了一室寂静,但是赵孟先望着画中人的眉眼,脑海中回荡着今日萧宸的身影,他不会看错,他手指轻轻划过画上的人,心念却如惊涛一般,这世上岂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如此相似的眉眼,清辉阁恰巧在那一日出事,若是青离是罗族人,那萧宸会不会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