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寒嗤笑了一声:
“你们不会觉得六岁的孩子便什么都记不得了吧?走失?我好好的走失到杂耍团中,杂耍团的人还给了你们一吊钱,是这样的走失吗?”
魏大光的脸色瞬间变了,连着魏伯杨脸都白了下来,他竟然记得。
不等他们几人说话,吴氏便哭着跪了下去,扯住了凌夜寒的衣摆:
“小枫,是娘对不起你,那个时候家里太穷了,便是稀粥一日也只有两顿,娘知道对不起你,但是那时你只有跟着杂耍团的人走才有活路啊,你要怪就怪娘吧,都是娘的错。”
凌夜寒垂眼看着她,上辈子她也是这样跪在他脚边,当年的事儿他大约记得一些,那一年是前朝末年,大旱,卖子的,送子的,并不鲜见,灾情严重些的地方甚至有易子而食的,长子是命根子,幼子又还在襁褓,他这个勉强到了能练杂耍年纪的孩子被卖掉换银子似乎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儿。
他也恨过,但是他记得萧宸说过,国祸天灾不罪民,卖子虽然不耻,却也是最底层的灾民能活下去的一条路,所以上辈子,他虽然心中不喜并未改姓,却也还是默认了魏家的人,安顿至城外,但是人心贪婪不可止,魏家并非什么走正路的人,这等人被人压时或许老实,可一旦拥有权利便会失控,张开贪婪的爪牙,为了权势富贵不择手段。
他将吴氏拉了起来:
“念及当年之事由天灾所致,本侯不予惩处,凌姓乃是陛下所赐,我与魏家早就两清,我不治罪,也不认这姓氏,从此魏家与我再无干系。”
干脆利落的声音惊醒了屋内众人盘算许久的美梦,魏大光瞪着眼睛站起来:
“你这是不忠不孝,我们生你养你到六岁,你便是如此回报?”
他竟然要上来拉扯凌夜寒,此刻,门被推开,持刀侍卫鱼贯而入,魏大光有些慌了,却又不想落下下风,他就不信凌夜寒还敢在这里弑父。
从前执政十余年的凌夜寒几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他反手抽出身边侍卫的刀,寒光乍现,刀落在了魏大光的脖子上,一截头发应声而落:
“给脸不要脸,还真在我面前摆起长辈的谱了,以为长相有几分相似便能按头让我认亲?这大周千万人口,长得像的不知凡几,我凌夜寒这辈子只有一个亲人,就是陛下,余者在我眼中皆不过世间蝼蚁,死一个和死一百个没区别,你们一群人的命攥在一块儿在我眼中也不过风过柳絮,散了就散了。”
“来人。”
“属下在。”
“将这群人逐出京城,遣回老家,日后若是敢与人妄言与我沾亲,那便是攀附朝廷命官,自有人惩处。”
魏家一家人没想到凌夜寒回如此无情,叫喊声很快就被侍卫塞住了嘴,一群人就这样被拉了下去。
凌夜寒也不予在这屋里多待,抬步出去,这才见管家一脸焦急地上前:
“侯爷,方才陛下来了,都到这偏院的角门了,但是向屋内看了两眼又走了。”
凌夜寒瞬间回神儿,
“什么?”
萧宸来了,对,魏家在京城盘旋几天他一定会知道,那怎么来了又走了?
“侯爷,我,我远远瞧着陛下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就风一样冲着最近的侧门奔了出去,他扯了一匹马就快马加鞭往宫门赶去,宫门早已下钥,他摸出了从前萧宸御赐的令牌,从前萧宸为了方便他随时进宫赐了一块儿令牌,便是宫门落锁也能开。
果然,萧宸没和守卫说这令牌不让用了,他进了宫就快步往紫宸殿跑,却见紫宸殿多了一倍的守卫,连张福都侯在院子里?
张福一眼瞧见了那跑得冒头汗连大氅都没穿的凌夜寒,两步迎过去:
“侯爷?您这个时辰怎么进宫了?”
“陛下歇下了吗?能不能帮我通传一声。”
张福也还没从方才那巨大的变故中醒过来,思及刚才的事儿,陛下肯定心情不好,不想这靖边侯往枪口上撞,想着劝两句,却耐不住凌夜寒轴。
张福悄声进去,内殿烛火亮着,陛下并未躺下:
“陛下,靖边侯在外求见。”
萧宸猜到他会来,只是方才的事儿让他烦躁地想赶人回去,摆手到了半道却又开口:
“让他进来吧。”
凌夜寒匆匆进去,烤暖了身子才进了内殿,明黄色的帷幔下,萧宸一身寝衣靠坐在龙床边,发髻已经散下,墨发如瀑,暖黄色的宫灯映着他半边面容锋锐俊朗,眉目如画,宛若临凡仙人,两人目光猝然隔空相对,凌夜寒自己都能听到胸腔中悾悾的击鼓声,而萧宸目光微深,这样的神情他在那晚的凌夜寒脸上也看到过,有一丝异样的感觉爬上心头。
第17章 醉酒套话
凌夜寒缓过神儿来赶紧收起视线,向前走了两步才开口:
“哥,你刚才去我府里了?怎么也没和我说一声。”
他话音落下,帷幔内的人却没说话,萧宸目光定定地落在凌夜寒的身上,眼底的情绪明灭不定,方才凌夜寒看着他的目光不对劲儿,那不是臣子看君王的目光,也不是弟弟看着兄长的目光,赤裸的眼底不加掩饰的情感与那天晚上中了药发疯的小崽子一模一样。
凌夜寒被他看的不自在,手有些无意识地搓着衣摆两侧的布料,这细小的动作也没能逃过萧宸的眼睛,他小时候每每心虚都有这样的小动作,现在却是在心虚什么呢?因为找过来的那家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朕瞧着你与那一家人相谈甚欢,便也就没做打扰。”
相谈甚欢?凌夜寒急声否认:
“我没有,我哪会和他们相谈甚欢啊?”
萧宸眉眼间有些倦怠之色,倚靠在迎枕上,明黄色的被子盖在腰腹间,没了往日朝堂之上的威严,平添了两分平和温软的模样,他抬手点了点一边的绣墩,凌夜寒听话地搬了一个绣墩坐在了龙床前。
“朕也是才得到消息,知道有这么一家人找来了京城,听报说这家人是父子兄弟一块儿来的,自称你兄长的那人与你长相十分相似,这次不会有错了吧?”
对于萧宸能知道这些凌夜寒一点儿也不意外,他本也没想瞒着他,语气间难掩嘲讽:
“嗯,确实是他们当年把我卖到杂耍团的,说是家里当年揭不开锅,卖了我我还能活下去,如今还想让我改魏姓,认祖归宗。”
萧宸微微皱眉,他当年在街上救下凌夜寒的时候他刚从一个杂耍团中逃出来,浑身都是伤,瘦的皮包骨头,唯有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像是不服命的小野狼,杂耍团那等地方拿小孩儿不当人看,练的好才有饭吃,练不好就要挨顿鞭子,小孩儿的命不值钱,死了就再从穷人家买,一个小孩儿连一吊钱都未必能用上就能买来一个,凌夜寒不知道是怎么从里面逃出来的。
萧宸抬眼目光微动:
“晚膳用了吗?”
凌夜寒抬眼摇头:
“准备了一桌子没吃。”
“朕也没吃,这会儿陪朕用点儿?”
凌夜寒眼露担忧,立刻开口:
“怎么没吃,不舒服吗?”
“本想着去你府上蹭一顿的,回来也没什么胃口,张福,叫小厨房备个热锅子,再热些酒来,取西南进贡的过来。”
萧宸掀开被子坐起身,凌夜寒取来了一侧的披风亲手给他披上。
与眼梧 镶珐琅的铜锅被端上来,里面是下好的锅子,被炭火催的咕嘟咕嘟响,一旁白瓷酒壶中温着酒:
“哥,你胃口不舒服,晚上还是别喝酒了。”
萧宸穿着寝衣披着披风,墨发随意在脑后简单束了一下,一只手肘随意靠在圈椅的一侧扶手上,另一只手执起酒壶,斟在了白瓷花瓣酒盏中:
“朕不喝,给你准备的,西南前几日送来的贡酒,便宜你了。”
凌夜寒这才放下心来,一口闷了,辛辣的热流入喉,这酒比宫内寻常的酒都烈啊,够劲。
萧宸夹了两口菜,勉强用了点儿,这才提及方才未尽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