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张福上前一步出声:
“陛下,奴才方才给侯爷送了金疮药去,也不知道侯爷自己用了没有?”
萧宸垂眸看着那脸烧的像是着火了一样的人:
“把他翻过来,去拿药。”
张福立刻和两个宫人把凌夜寒翻了过来,萧宸撑着身子起来,有些气喘,张福在他的身后垫了迎枕,萧宸缓了缓头晕,亲自抬手扒了凌夜寒的裤子,就见屁股上红肿一片,不过看着样子只是皮肉伤,邢方还是有分寸的,估计方才凌夜寒自己也只是草草擦了点儿药膏,他伸手:
“把药给朕。”
徐元里连忙找出了上好的金疮药递了过去,萧宸接过了药瓶和玉制的勺子,挖了药膏出来,涂在了红肿的地方,上等的金疮药涂在屁股上冰冰凉凉的,昏睡着的凌夜寒舒服地趴着哼哼了两声,屁股也跟着动了动,整个殿内的人瞧着这一幕都不敢言语,更不敢去看陛下的脸色。
萧宸被他这模样气笑了,忍着才没有直接一巴掌给他的屁股再来一下,这药膏涂了多久,那个不省心的就哼哼了多久。
就在萧宸想直接给他翻过来的时候,徐元里及时出声:
“陛下,最好让药膏干一干再给侯爷穿上裤子。”
萧宸又放下了直接要给他提上裤子的手。
帷幔内,一身明黄寝衣的帝王斜靠在里侧的迎枕上,而床的外侧趴着一个光着屁股的靖边侯,好在这会儿这侯爷不哼唧了。
萧宸闭眸靠着,手轻轻覆在肚子上,这会儿心绪起伏的又哪只凌夜寒一人?张福瞧着他的神色疲倦,奉了药茶进来:
“陛下,您方才才服了药,还是躺下歇歇吧。”
萧宸抬手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扫到了凌夜寒侧颈已经被重新包扎过的伤口,叹了口气,张福也不知两人到底闹了什么别扭,但是此刻瞧着陛下的神色已经有些和软,这才开口:
“陛下,有句话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宸抬眼:
“你何时也与朕打起这种哑谜了?”
张福躬身笑了一下,接着出声:
“奴才去传旨的时候,侯爷看着那匕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出手极快,没有犹豫,这奴才也想着这陛下一贯疼惜侯爷,便没忍住让侯爷与陛下认个错,何苦这样自伤?只是那会儿侯爷红着眼眶,似乎委屈的不行,只说了一句'他要什么我都能给他,我什么都听他的,为什么就是不要我’,听了这句话奴才便觉得侯爷其实有些小孩儿心性,他最在意的就是陛下,最怕的就是陛下不要他了,或许是因为前几日陛下收了侯爷的令牌,侯爷觉得是您真的不要他了。“
萧宸被这句话钉在原地,神色有些怔仲,他恍惚间想起凌夜寒似乎很多次说过别不要他这种话,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才八岁的小凌夜寒,小小的一个,倔强的紧,只有在一次生病的时候抱着他说为什么被送人的是他,也只有那一次,后来脆弱的小孩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军营中日益肆意潇洒的小将军,那样孩童的言语也再也没有过了。
一股酸楚一瞬间便侵袭了四肢百骸,叫萧宸呼吸的时候都有些泛着酸涩,他垂下眼眸,看着那个趴在床上脸睡的红扑扑的人,没忍住抬起手,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那通红的脸颊,眼底一次柔软闪过,所以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凌夜寒其实一直都很怕被丢下,被抛弃,上辈子他不知他是如何会错了意,但大概是真的以为他不要他了。
那些心里话若非到了今日这个地步,这人怕是也不会对他说分毫,方才凌夜寒的每句话都像是揪着他的心一般,便是那等情景他都不曾当面问他一句,就那样一个人在永州吃了五年的沙子,半晌萧宸叹出一口气,微微闭眼,不知是与张福说,还是自言自语:
“朕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傻子的?”
第46章 那是你的口谕吗?(真相开始)
张福瞧着在陛下龙榻上睡的正香的人难得多了一句嘴:
“陛下,您身子经不得半点儿磕碰,侯爷睡觉可老实?不然奴才送侯爷去偏殿睡吧?”
萧宸想起之前凌夜寒那睡觉的姿势犹豫了片刻,不过方才张福的话让他心里酸涩难耐,再看着那趴着也睡的脸色红扑扑的人便有些心软,摆了摆手:
“不必折腾了。”
他又瞧了瞧那人晾着的红肿屁股,有些心疼有些好笑,抬手把他的亵裤扯了上去,抬眼扫了一眼张福:
“把他翻过来吧。”
张福和两个内殿伺候的侍从这才小心地把这位刚刚挨了打的侯爷翻过来,一边翻一边开口交代:
“侧着,太医交代侯爷今晚不能压着伤处。”
张福将睡着的人面向里面的陛下安置好,这才微微躬身告退,从帷幔出侧身出来,剪了烛火,拉好帷幔,内殿顿时昏暗下来,萧宸此刻也是疲乏已极,看着那张面向自己的脸时,没忍住抬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这才撑着身子躺到了里侧,耳边是身侧之人安稳的呼吸声,他合上眼,明明身子累极,却是半点儿睡意也无。
一闭上眼,凌夜寒方才红着眼眶的话一遍一遍在他脑子里徘徊,上辈子他一个人生下麟儿,一个人撑着整座朝堂,累的时候,疼的时候不是没想过那远在永州的人,也不是没有怨过,直到最后才召他回京也不是没有存着刻意让他抱憾半生的心思,虽然最后他舍不得,但命运总是造化弄人,临终他终是没见到这人,凌夜寒大概也确实悔恨了半生。
一别两世,回见故人,原以为是个良心都被狗吃了的白眼狼,今日却发觉不过是个胆怯,懦弱一生都怕被丢掉的小狼崽,这个结果哪怕是见惯波云诡谲的萧宸都觉得荒唐,戏谑,纠缠半生,抱憾而终,情何以堪?
纷杂思绪翻涌,最终也抵不过身子的疲惫,萧宸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时睡过去的,只是觉得身子越发的热,像是有个火炉不断的往他的怀里钻,他向后躲着那个火炉,但是那火炉像是长了脚一般,一路跟着他往他身上贴,终于他烦躁地使劲儿想着把那火炉丢出去,手一推。
“唔...”
这声呢喃让萧宸清醒了过来,借着帷幔外那零星的烛火,他这才看清,刚才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的火炉是凌夜寒的脑袋...,而他一路被他顶着向后退,后背已经抵在了里侧的墙上,而身边这鸠占鹊巢的人以一个熟虾的姿势横着蜷缩在龙床上,脚在那头,头在他怀里,哦,刚刚给推出去了。
凌夜寒身上的烧还是没有完全退下去,本能地寻找凉快些的地方,脑袋还在往萧宸的颈窝里扎,整个人哼唧着蹭过来,萧宸抬手护住了肚子,手抵着这还在往他身边蹭的人,他此刻碍着孩子不敢用力,根本抵不住这睡着了也一身牛劲的憨货。
两个人在床上较了半天的劲,最后凌夜寒以一个小腹贴着萧宸的肚子,手像是护着宝贝一样搂着萧宸的腰,脑袋扎在那人颈窝里的姿势安静了下来。
萧宸的眼睛闭上又睁开,睁开又闭上,他记得刚捡凌夜寒那一年他就喜欢一个人蜷缩着抱着被子背靠墙角睡觉,这遥远的记忆让他生生将刚才要叫人把这人拎出去的念头给压下去了。
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棂洒在内殿中,穿过明黄色细纱帷幔时被散射出一股朦胧的柔光。
凌夜寒的烧退了下去,周身出了一层的汗,他睁开眼的那一刻有些恍惚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随后便发觉自己好像抱着一个人,他蹭的一下抬了一下头,眼前的容颜却让他呼吸一窒,萧宸侧头躺在他的身边,墨发铺散在枕畔,狭长的双眸合着,浓密的睫毛像是鸦羽一样覆在眼下,柔和的光洒在他的面上,沉得平日里凌厉的面容也柔和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混乱的脑子开始转动,他抹了脖子,喝了酒,在紫宸殿中顶撞了萧宸,被打了板子,随后,他,他声泪俱下地和这人哭诉,昨日的记忆像是洪水一样一股脑涌入脑子,冲的凌夜寒此刻从头凉到了尾,他到底干了什么?只是一天,只是一天而已啊,他希望这是一个梦,他在做梦,但是屁股上依旧火辣肿胀的痛感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就是有本事在一天内干了这么多造孽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