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太过慌忙还是怎么的,他起身时竟差点没站稳,身形摇晃了一下,更是增加了话中的可信度。
宋偃及时伸手扶住他的腰,手上的温度烫得厉害,叫宋琢玉陡然颤抖了一下,怕痒似的躲开了。他回过头,见对方即便是在这种场合也肩线绷得笔直,那双淡漠的眼轻轻扫过他,颔首道,“早去早回。”
终于借口成功溜到了外面。
天色渐暗,繁密的枝叶模糊成一团深绿的影,远处回廊上的宫灯已经被点亮,星星点点的暖黄。
宋琢玉站在木桥上,见四下无人,方才打开了刚刚被人塞进手里的那张纸条。然而当目光触及纸上的内容,瞳孔却骤然紧缩起来——
蓉娘约他今晚子时在空相寺后山见面。
是了,今日是公主婚宴,府内人来人往的嘈杂不已,混乱之中即便消失个什么人,一时半会儿也不容易找到。更何况这还是驸马府,并非自家宅邸,他大哥纵有千万般手段,也不敢冒然在此地大张旗鼓的找人。
再没有比这更适合逃跑的机会了。
千载难逢。
宋琢玉将纸条撕碎,扬手便丢进水里。他捂着胸口,心跳得很快,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的,有点刺激,又有点说不出来的害怕。
要走吗?蓉娘这个意思,分明是想跟他一起私奔的。
宋琢玉很早之前就想要往外跑了,做英勇见义的侠客,做劫富济贫的神偷,再不济他就去乞讨,当个丐帮帮主。总之做什么都好,他只要今朝有酒今朝醉,仗剑天涯,快意恩仇。
想到这里,竟生出几分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感觉来。
可还没激动多久,又想起他大哥的鞭子来。若是真逃脱了还好,自此逍遥江湖一身轻松,可若是不幸被抓回去,只怕他这双腿真就要断在这里了。
宋琢玉不禁打了个抖,正纠结万分之间,忽然肩上被拍了一下。他吓得心肝都颤了颤,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啊!太......太、太子殿下?”
那悄无声息站在他身后的,可不就是赵麟吗。
宋琢玉这才想起,今天武秀公主大婚,陛下虽没有亲至,但是派了太子出席宴会。
眼下这人便是一身朱红蟒袍,玉冠束发,将那张锋利又带着点苍白戾气的脸完整露出来。但见他轻挑着狭长的眼,带了点漫不经心又似戏谑地道,“武秀成婚了,小宋大人居然还乐呵得出来?”
宋琢玉有些莫名其妙,“这大喜的日子,我凭什么不能乐呵?”
他还没从刚才的拍打中醒过神来,差点以为计划还没开始实施,他哥就找过来了,没想到来者竟然会是太子。
“是吗?”赵麟悠悠地叹着气,语气中似乎颇为遗憾,“孤还以为小宋大人自此少了个可以攀附的人,定然会伤心欲绝呢。毕竟——”
“如今武秀也嫁人了,太后又得避嫌。看来看去,这宫中身居高位的人已然所剩无几。”
宋琢玉听着他的话,脑子像是宕机了一般,“你说什么?”
然而没等他有所反应,又见赵麟慢慢瞥了他一眼,轻嗤道,“或许之所以不着急,是因为小宋大人暗地里勾搭过的,本就不止这几个人选吧?”
“谁勾搭好几个了!”
宋琢玉终于忍不住愤愤出声,听听这人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弄得他跟个淫/魔进宫,要全部一网打尽似的,“我跟武秀公主清清白白好不好?跟其他人更是什么都没有!”
他总共也就只有太后这一个。
“还是说在太子殿下的心中,我随便看一眼就叫勾搭了?”
宋琢玉往前逼近一步,在赵麟骤然睁大的瞳孔中看清楚自己的面容。忽然没忍住心里的恶趣味,捉黠一笑道,“那我现在也看太子殿下了,你可有被我所引诱?”
贴近的手指,本是想去触碰对方的脸颊的。
哪知道才伸到半空中,就被猛地攥住了手腕。宋琢玉惊愕地抬起头,看着赵麟颈部处肉眼可见地窜上一抹红,他还没来得及嘲笑,就见对方飞快低下头,像是耻于被他看见似的。
“你故意的是不是?”赵麟恼羞成怒地将他抵在围栏上,脸上露出阴鸷又可怖的神情来,“孤就知道,我也是你图谋的其中一个!”
他像是恨恨又生气,“你就这么喜欢攀附权势,你就这么想要做孤的太子妃?”
宋琢玉:“......”
被诬蔑的时候本来是极为愤怒的,甚至感到荒谬得有些可笑。到最后笑也笑不出,全然没了反驳的力气,竟然能够做到心平气和的地步。
他甚至还能反问一句,“太子殿下,请问您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然而赵麟却好似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脸上闪过挣扎又痛苦的神色。倏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就这么伏在宋琢玉的肩头低低地笑了起来,“如果不是太子妃,是其他呢,你愿意吗?”
呼吸喷洒在脖子上,宋琢玉打了个哆嗦,动作极大地往后仰头避开,“什......什么?”
他看见赵麟脸上有些疯魔的笑容,对方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握得紧紧地,“不如我们一起从这里跳下去吧?你怕不怕,既然做不成太子妃,那就和孤当一对野鸳鸯......”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描淡极了,说跳下去,就跟说让我们一起去抓鱼一样轻松。
让宋琢玉恍惚间以为对方在邀请他下去醒酒,但赵麟的声音又满是认真和恳求。
于是他也不禁托着下巴沉思起来,片刻后应了一声,“好吧。”
随后便一撩衣袍,翻身坐在了围栏上,还转过头来询问,“现在就要跳吗?我跳了有没有什么奖励?”
他这么一干脆利索地点头,赵麟反倒是怔住了。他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便用手盖住了脸,“奖励?没有奖励。若是死了,便同孤一起葬身黄泉,做对亡命鸳鸯,若是活了......”
“若是活了。”他忽地顿住,良久后才道,“那便继续忍受孤的折磨吧。”
宋琢玉蹲坐得有些腿麻了,不由得催促了一声,“还跳不跳了?”他还赶着有事儿呢。
赵麟见状顿时阴沉了脸,“你对孤不耐烦了?”
他冷着脸在宋琢玉周围走来走去,像是隐忍着某这焦躁,最后又无可遏制地问出声,“你怎么就不害怕呢?你难道不怕吗?”
宋琢玉打了个哈欠,懒懒地指着木桥下道,“我的太子殿下啊,这水面清澈干净,可见是有仆人时常下去清理浮萍杂草的,料想也不会深到哪里去。”
再说了,不过一个观赏性的小湖。
“指不定我俩一跳下去,那水面还没我们脖子高,保准死不了。”
赵麟盯着他,脸上的癫狂乃至是刚才所有的喜怒一瞬间都全部消失,他面无表情地道,“你好像从来就不怕死?”
无论是在华英殿那次被剑架在脖子上,还是现在这里说跳就跳,对方都是同样的淡然。
宋琢玉不答反问道,“你好像一直都在寻死?”
冰冷的视线极具压迫性地射过来,宋琢玉抖了一下,但也只是抖了一下。他又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来,“那次你站在屋顶上,是想跳下去吧?”
可怜他跟个傻大哈一样闯进去,大喊大叫地惊扰了这位‘鸟兄’决绝赴死的气氛,于是对方恶意之下扔了个脑袋来恐吓他。
“还有一次我们落水的时候,你一动不动地沉在池水中,只怕也是心存死志?”
宋琢玉想到这里,又是一抖,敢情他都已经搅乱过对方的打算好几次了。
暮色中,几声虫鸣响起,赵麟突然阴森森的开口道,“如果让你陪孤去死,你会愿意吗?”
宋琢玉眨了眨眼睛,那情态依旧迷人不已,他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不愿意啊,我虽不在意生死,但只要是人便会有贪念,自然是活得几日算几日,多活多赚嘛。”
更何况这辈子他有钱有颜,活着就是享受。可如果活着已经成了痛苦,那他自然巴不得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