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千防万防,已经小心到这般地步上,宋夫人还是悄无声息地就中了那不解之毒,以至于那孩子一出生就是个死胎。宋夫人自是伤心欲绝,哭得几乎癫狂。
虽最后侥幸得惠善大师相救,那孩子又活过来了。
但经此一遭,骤然大起大落,体内毒素复发,宋夫人终于还是没有熬过去,当夜便撒手人寰,只留给宋偃一个体弱得命数未知的幼弟。
当年那场毒下得太隐蔽,查不到源头,可宋偃心中早已有所怀疑。因此这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提点宋琢玉叫他远离皇室的人,哪知道对方最后还是牵扯上了。
宋偃看着檐外雨下,又想起屋内宋琢玉哭红着眼瞪过来的神情。
对这个弟弟,他向来是没有办法的。
乖巧的时候是真乖巧,宋琢玉会眼泪汪汪地心疼地抚开他的眉宇,也会依偎在他的怀里无声地安慰着他。
这么多年来,他们骨血相连,互为依靠,就这么撑过了一个又一个难捱的日子。
可淘气的时候也是真淘气,自从弟弟会走路开始,便总想着往外跑。逃课去爬树,翻墙去逛街,总之一刻也在府里闲不下来,好似外面的世界又莫大的吸引力。
书也不念了,武也不习了,就整日里跟隔壁的薛瑶厮混。
他怎么就静不下来呢?
宋偃想,以前宋将军是怎么教导他的,他便照搬过来教导宋琢玉,也没像对方那般哭天喊地。
雨下个没完没了,夜色更黑了,老管家过来催他回屋休息,再不济也披件衣服。可宋偃却看着某个方向,久久没动。
暗色深处唯一一扇光亮的窗户,那是宋琢玉的屋子。
青年畏惧又愤愤不满的面容还在脑中回现,鲜活得烛台上静静燃烧的火焰,近了会疼,远了会冷。
母亲只说了让他管好弟弟,可如果弟弟不愿意被他管教呢?
他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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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琢玉自从跟他大哥吵了回架,便一直待在屋子里哪里也没有去过。
倒不是还在生闷气,实在是因为他被关起来了。
其实那日见着宋偃离开的背影,宋琢玉便已经满心懊悔,想要找人道歉了。毕竟对方是来帮他想解决办法的,却被他吼了句那般戳心窝子的话,狠狠伤了他大哥的心。
哪知道一打开门才发现两侧都站着守卫,丝毫不给他出去的机会。哪怕他再三解释只是在院子里逛逛,不出门,这也不行。
连着被囚禁了数日,直到某一日听见窗外的丫鬟们交谈,宋琢玉这才知晓在他被困的日子里有不少人来找过他。
先是薛成碧,来了几次都被拦住。
其次便是以四皇子名义送过来的赏花帖,也被宋偃以他身体不适的理由给推掉了。后面还陆陆续续来了些他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上门,也全都被他哥挡了回去。
宋琢玉本来还奇怪赵宥怎么会莫名其妙给他下帖,直到想到对方身后的太后娘娘,这才突然反应过来。
是了,谣言传遍京城的时候,想必蓉娘就在等他进宫商量了。偏偏他被他哥扣在了府里,如今人出去不得,消息也递不到外面,对方心中必然极为担忧他的安危。
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还是想不出办法来,宋琢玉只能又跑到门口去纠缠那几个守卫,让人放他出去。
结果自然是无法。
又过了数日,就在宋琢玉被关得快要抓狂发疯的时候,总算有个机会能够让他出去了——
武秀公主的婚期到了。
第63章
作为陛下最宠爱的公主,武秀的婚事自然是备受关注的。
因其娇纵蛮横的名声太盛,本来见此次婚期如此紧促,还有不少人在暗自揣测,道圣上怕是厌弃这位性情乖戾的武秀公主了。
没曾想出嫁当日,仪仗之盛,场面之浩大,是其他几位公主嫁人时远远比不上的。
驸马府内张红挂彩,人声鼎沸。
宾客宴上,金盘罗列鲜果,银烛高烧映得花影摇曳,更有香雾霭霭绮丽缭绕,还有彩幔闪耀华光震天,好不奢美堂皇。
回廊庭院间,时有仆役穿着崭新的衣服穿梭其中,手中拖着美酒金樽,为客人添注佳酿。
这次不同于别的宴会,推脱不得。宋琢玉这才能够被放出来,跟他大哥一同来赴宴。
旁边宋偃投来的目光如寒芒般,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宋琢玉只觉得坐立难安。
他低头匆匆饮尽杯中酒,竭力想将那道视线忽视掉,可身侧还是冷不丁传来对方的声音——
“你跟武秀公主是什么关系?”
拿着杯盏的手还是没忍住颤了颤,杯中酒液溅出来,洒了几滴在他衣襟上。
宋琢玉蓦地一哆嗦,耳中只剩自己格外清晰的心跳声,面上却故作镇定地道,“公主殿下高不可攀,我能和她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之前教过公主几日骑射功夫罢了。”
他知道,对方这是起疑了。
方才武秀公主下轿的时候,驸马上前搀扶迎接,按礼本该是武秀将手递到他掌心,然后二人并肩入府的。哪知道武秀公主竟然对那只伸出来的手恍若未见,自顾自地就抬脚跨了出来。
一时之间,郭歧的手僵在半空,场面变得有些尴尬死寂起来。
更诡异的是,公主殿下的目光从未落在驸马身上半分,反而是幽幽地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待那道视线直直地锁在自己身上时,宋琢玉只觉心惊胆战,他身子竭力往别人身后躲了又躲,头皮阵阵发麻。
连他大哥陡然惊掠过他脸上的视线都没空理会了,宋琢玉只期望着武秀公主能够在婚宴上理智冷静一些,不要真的朝他走过来。
否则大闹婚礼的后果可不是他能够承担得起的。
如今宋琢玉跟太后本就流言在外,若是再来段跟武秀公主的秘情,那简直是要成为京城人人议论的存在了。届时什么一男侍二女,难听的,荒谬的,各种香艳情事满天飞。
只怕这宋二公子的风流艳名,一年之内都消散不下去。
万幸武秀公主还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在被身旁的大宫女轻轻一提醒之后,便又收敛了目光。直到进入里面,都没再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此刻宴席间,乍然被问及和武秀的关系,宋琢玉自然是冷汗连连。
“是吗?”身旁的宋偃也不知信没信,只屈指轻叩着桌面,那眼神好似已经里里外外都把他看透,“那驸马呢?你跟驸马又是为何?”
宋琢玉差点被一口喝进去的酒呛住,捂着胸口咳嗽道,“咳咳,驸马?这又关驸马什么事!”
他跟郭歧不就是当过一段时间的同僚,外加小时候见过几次的关系吗,这都不熟,怎么还能攀扯上?他大哥真是疑神疑鬼的,见谁都觉得跟他有苟且。
宋偃见他这副模样,扯了扯嘴角,终究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关驸马什么事?
他怎么就觉得,里面还真有些事呢。
脑中又回想起方才在堂上时的场景,那两个新人皆是身着大红喜服,瞧着郎才女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偏偏这二人的眼睛全都直勾勾地看着他身侧的青年,森然又诡谲,目露病态痴缠,仿佛要把人从里到外剥光。
那样子,哪像是新婚夫妻?分明是两只盯着猎物的兽,渗人得背后发寒。
也得亏宋琢玉心大,又或许是心虚不敢看,倒也未曾察觉到异常。
丝竹声悦耳,渐渐地,席间有人开始醉了。
宋琢玉亦红意上脸,好在还尚存一丝清醒。就在他以手撑额,垂眸歇息之际,又有丫鬟上前来为他倒酒,宋琢玉抬手就要婉拒,忽而感觉到手中被飞快地塞进了什么纸条。
他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指,脑中思绪万千,最后落在一个人身上。
该不会是......蓉娘给他的传信吧?
宋琢玉有些坐不住了,抓心挠肺地想要看那纸上的内容,偏偏身旁还坐着他哥。他这一番左顾右盼,扭来扭曲的样子自然吸引来了宋偃的注意,“怎么了?”
猛地站起来,压着飞速跳动的心,宋琢玉小声道,“我......我头有些晕,想出去醒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