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好在经此一事,宋琢玉倒也隐隐察觉出自己的被需要来。
其实以前好像也有,在很小的时候,他这具身体是真的很不好,常年生病,宋琢玉有时会觉得自己的魂魄时轻时重。
重的时候是待在身体里,饱受病痛的折磨;轻的时候又好似飘在半空,身体在沉睡,意识却浮在云端。
宋偃每日夜里都会守在他的床边,好像生怕他一睡不醒。有时候,对方会伸出手轻轻地试探他鼻下,宋琢玉精神时就会故意屏住呼吸,看对方骤然变得紧张的神情,乐此不疲。
不过后面渐渐大了,这个游戏就玩不了了,因为惠善大师发了话,说他身子骨弱,就要勤加习武。
如此一来,便开启了宋琢玉长达多年的水生火热的生活。
这一世同样是爹娘都不在身边,好在有个哥哥管束。一鞭子一鞭子的打,硬是抽出了宋琢玉的脾性,叫他深深地紧紧扎根在了这片土地上。
但尽管对方初心是好,宋琢玉依旧不耐烦被他打。
谁还能喜欢被打呢?
尤其是今日手上都挨了一鞭子,叫宋琢玉端个茶杯喝水都疼,这般一想,又叫他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抓过身下垫着的软枕就开始使劲殴打,只管当成宋偃来泄恨。
直到门口有凉风吹进,宋琢玉蓦地打了个抖,这才抬头往门口看去。
冷不丁就看见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对方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昏黄的灯光下,那双沉如深潭的眼眸竟也显得有几分柔和。只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又转瞬淡去,变成一种严苛得不容置喙的审视。
宋琢玉瞧见他手中的鞭子,惊呼一声,连滚带爬地要往床榻深处躲。
“哥!你怎么又要打我——”
之前在锦绣楼就打过一回,现在还来,宋琢玉都快怕死了。
宋偃见他狼狈逃窜,冷笑一声,大步过来跨坐在床边,将鞭柄往掌中一敲,就这么看着他,“说说罢,你与太后是如何认识的?在哪里认识的?见过几次,见面时都有些什么人在场.......”
他这般细细盘问,竟是还在怀疑宋琢玉被人算计了。
可看着他大哥冷静逼供的样子,宋琢玉简直有苦说不出,他还能怎么说?说这其中根本就没什么算计不算计,纯粹就是他鬼迷心窍,被美色所惑?
对方那手中敲击的声响搅得他心头发乱,宋琢玉咬咬牙,只能自己全部抗下,“哥,这事全是我之过,是我在西苑当值的时候碰见前来礼佛上香的太后,一时,一时情难自已......”
鞭柄敲打的动作停止了,空气中蓦然沉寂起来。
宋琢玉忍不住开始哆嗦,他又想说些软话,想求饶,可却陡然被宋偃的脸色吓住。
“那是当朝太后!是你能够随意招惹的女人吗?”宋偃猛地将鞭子摔在床上,他看着青年煞白的脸色,眉峰微压,“我有没有警告过你,让你不要跟皇室的人纠缠在一起?”
“可你是怎么做的?转头就溜进了宫,当上了皇子们的骑射教习,还跟后宫女人厮混在一起?”
宋偃眼底泛凉,“我若早知道你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早在你第一次去逛青楼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你的腿给打断!”
他这一句顿时叫宋琢玉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仿佛又想起了当初痛不欲生的养伤日子。
可一抬眸,又见对方面色冷凝,语气森森的透着股寒意,竟好似当真是这般作想,“当个下不了床的废物,被哥哥养一辈子。也总好过你到处乱跑,到处惹祸,没得把性命也给赔进去......”
“砰”的一声,是宋琢玉奋力将装药膏的瓶子扔到地上。
“哥,我是你弟弟!你亲弟弟——”他尖叫道,“你竟然这样看我,你平时用鞭子抽我也就算了,你现在竟然还想打断我的腿?”
“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
这么多年来,宋琢玉也是真把对方当亲人了,可是爱也爱,恨也恨,怕也怕。
“不就是怕我连累宋家,连累你吗?”他狠狠一抓脑袋,泄愤般地吼道,“大不了到时候就把我交出去,交出去抵灾算了!舍我一人,来保全整个宋家!”
宋偃“轰然”一声站起来,他身形高大,目光也沉沉。
那一刻,宋琢玉恍惚间以为对方又要打他了,再不济也会骂几声,他吓得颤颤发抖。
可宋偃什么也没有说,就那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连扔在床上的鞭子都没有拿,就这么径直离开了。
转身的刹那,他瞥见对方紧缩的眉头。
哥哥又皱眉了......
少年时,宋偃就总是皱眉。大抵生母早逝,父亲远在边关,幼弟还病弱,整个宋家的担子全压在对方一人的肩上,便显得格外厚重。
本就不怎么爱笑的人,渐渐变得更加沉稳冷峻了。
有时候宋琢玉看着那张和自己几分相似的面容,都觉得有几分苦相。只有在他伸手抚平对方额头的时候,那人才会不怎么情愿地舒展眉宇。
想起刚才对方离开时的神情,宋琢玉忽然全身无力地跌坐在床上。
他知道,他又伤哥哥的心了。
作者有话说:是真哥哥,只有亲情[比心]
第62章
宋偃坐在台阶前,看着檐下雨珠成帘。
雨下得真大啊,就像当年他从嬷嬷的手中接过那个孩子的那一天。大颗大颗的水珠砸在地上,又溅出更细碎的白花。风中送来湿润的凉意,膝盖处更是浸入骨头的寒冷。
一门之隔,是母亲字字泣血的喊声,“你发誓!你发誓,你要护住你弟弟的性命,你要一辈子对他好——”
他跪在青石板上,应了这句誓言。
一应,就是这么多年。
宋偃亲眼看着那个病得连呼吸都微弱的孩子,一点点长成如今这般风华万千的青年。白衣翩翩,回眸含笑,惊艳得满楼红袖招,绣帕香囊盈怀,数都数不清。
曾几何时,宋偃还试图纠正他顽劣的秉性,将宋琢玉培养成一个能文善武,诗书画齐全的俊才。
直到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法子用尽,依旧拿这人毫无办法,宋偃终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少年人心性好动,不爱被约束,一见他拿起鞭子就开始哭。府上的老人见着便会围过来劝阻他,“二公子还小,大公子您就别对他这么严苛......”
“他小小年纪,早年又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病好了,且让他再多玩些时候吧.......”
宋偃闭了闭眼,指尖攥得发白,他如何又能不知道这些?
可宋家前路未卜。
现在尚且还有他护着一二,若是今后连他也出了意外,以宋琢玉这般耽于玩乐的模样,怕是连半分自保之力都没有,届时又该如何是好?
宋偃到现在仍还记得当年的那种无力感。
一切都是有踪迹的。
在宋夫人当年怀孕之时,便偶遇过一位云游的算命先生,道此胎宜女不宜男。
若是女孩,便是大富大贵之命,只不过贵到极致,寻常人家只怕是留不住,要往九重深处走。若是男孩,则是琉璃易碎的早夭之相,生下来也活不长。
当时身旁的丫鬟婆子们都没当回事,只当是江湖术士为了骗钱的胡话。
偏偏宋夫人心跳得厉害,越想越怕。
彼时宋家早就因手握兵权而被陛下忌惮,朝堂上已连着削了两个旁支的职。无形中,宋家已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宋夫人回去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反反复复都是那算命先生所说的话。若为男胎,若为男胎......便是早夭之相,思来想去,宋家如今确实不适合再添一个公子。
遂隔日便放出话来,说大夫有言此胎怀的是个女儿。
多事之秋,既是为避人眼嫌,也是恐算命的话成真。这胎即便真的不是女儿,生出来时也只能是女儿了。
为了让传言更真些,宋夫人还同自己的手帕交薛夫人商量。两家定下娃娃亲,待来日两个孩子长大,好成就一桩姻缘。
本以为这样已算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