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56)埋在她怀里,哭得声音嘶哑:“……回扬州、我要回家……回家……呜呜呜……”
“咱们回家,回家。”白秋霜哄着他,催着车夫,马车在风雨中一路向前驶去。
……
秦故从宫中出来时,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雨如注,雨幕中一切都灰蒙蒙的看不清楚。
他急匆匆上了马车,苏如是在后叫他:“阿故,这么晚了,又下这么大的雨,你还要去哪儿?”
秦故撩开帘子:“父亲、母亲,我有要紧事,今夜大概回不了家了,若是这事能成,我第一个回来告诉你们。”
苏如是还想问话,秦昱在后拉住他:“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让他去罢。”
苏如是这才打住,又见泉生不在,道:“今日怎么是石生在这儿候着你?泉生老道,入宫面圣,该叫他来。”
“我把他留在别处候着!”秦故急匆匆吩咐车夫调头赶路,“父亲母亲,我走了!”
话音未落,马车已哒哒向前驶去,苏如是无奈摇摇头:“这么急,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定是去见他的心上人去了。”
秦昱微讶:“阿故有心上人了?怪不得方才在宫中,皇后娘娘给他说媒,他一句话都不接。”
又问:“是谁家的孩子?我见过么?”
“见过,但你大抵是不记得了。”苏如是摇摇头,“先等他这次回来,看看他是哭是笑罢。”
秦故一路疾驰,赶到慈云寺山脚下时,已到了深夜,刚一下车,就见泉生正撑着伞等在山门口的石阶入口旁。
只有泉生一个人。
秦故心中咯噔一下,石生给他撑起伞来,他却迟迟不敢迈出脚步。
“爷?”石生疑惑地叫他。
秦故袖中的手都有几分发抖,可他不敢迈出脚步,泉生却已经看见了他,连忙小跑过来:“爷。”
而后他就不说话了。
秦故只觉得一颗心直直往下沉:“……他没有来?”
泉生小声道:“小的在姻缘树边一直等到申时末,雨越下越大,寺里的小师傅领小的去换了一身衣裳,打了把伞,而后又在树边等到天黑,怕阮公子走夜路出意外,小的便下来山门前等,但是……小的没见阮公子来。”
漆黑的夜空划过一道闪电,霎时照亮了秦故惨白的脸,随之而来轰隆隆的雷鸣,他的心也跟着颤抖。
“也许是有事耽搁了,也许他母亲拖着他不许出门,对,肯定是这样。”他喃喃道。
泉生没戳破他,只小心翼翼问:“爷,那咱们现在回京城去找阮公子么?”
秦故抿紧嘴唇,片刻,道:“今日还没过完,等到子时。”
泉生和石生只能听命,就这么陪着他在山门口等。
瓢泼大雨慢慢转为小雨,最后滴滴答答地停了下来。
月亮从乌云后露出一角,皎洁的月光登时洒满大地。
阮家别院中,阮老板已吩咐下人将白秋霜和阮玉(56)的所有行李箱笼全部装上马车。
“嫂嫂,东西都收好了,只待明日一早,就送你们出发去码头。”阮老板说着,又掏出一个荷包,“扬州那儿还有咱们的老伙计,嫂嫂都熟得很,我就不多话了,只是镖局开张、宅子修整,处处要用钱,这些你拿着,不够用的话,再写信给我。反正我是孤家寡人一个,挣了这些钱,以后还不是只能留给玉儿,我老了还指望他给我养老呢。”
白秋霜也没推拒,接过了荷包:“老二,嫂嫂就不跟你客气了,你在京城也多保重,实在不行,再回扬州来。”
阮老板点点头,又问:“玉儿怎么样?”
白秋霜摇摇头:“哭累了,睡过去了。”
她带着阮老板走进阮玉(56)的小院,宝竹正守在卧房门口,房门没关,里头床上阮玉(56)正睡着,不甚安稳,眉头紧蹙,额上的伤口还包着纱布,小脸惨白惨白的,看着就可怜极了。
阮老板叹一口气:“罢了,年轻的时候,谁没犯过傻。吃一堑长一智,这回玉儿该长记性了,以后不会再轻易被谁骗了。”
白秋霜道:“只是这代价也太大,今日看见玉儿从那石阶上哭着爬下来,真不如直接挖我的心掏我的肺,那个狗东西、负心汉!要不是他救过我一命,我定饶不了他!”
“嫂嫂别生气,你身子还没康复。”阮老板捋着胡须,“这样也好,总比被他耽搁一辈子要好。玉儿还这样年轻,又长得漂亮,多的是人中意他,待他碰上更合心意的,很快就把这个忘了。”
白秋霜叹一口气:“但愿罢。”
她余光一扫屋中,其他箱笼都已经被搬上车,唯有秦故送来的那些东西还留在屋里,便道:“宝竹,你把这些东西全部收起来,老二啊,明日我们就回扬州了,劳烦你将这些还给侯府。”
阮老板点点头。
白秋霜道:“我今晚在榻上陪着玉儿睡,他今天伤心成这样,不看着他点儿,我不放心。”
宝竹去收拾那些东西,白秋霜走到阮玉(56)床边,将儿子露在外头的胳膊笼进被里,却发现阮玉(56)手里还握着个羊脂玉小兔儿挂坠。
他方才就是抱着这玉坠哭得睡着的。
白秋霜一皱眉,将他手中的玉坠扯出来,阮玉(56)一下子醒了。
“这是他送的罢?你还拿着这东西做什么?”白秋霜瞪着他,“还嫌他不够让你伤心?!”
阮玉(56)抿住了嘴。
“把这坠子连同那些东西一并还给他,咱们不要他的东西!”白秋霜愤愤道,“有钱有权了不起啊,有钱有权就把你一片真心这样地糟蹋!”
“还给他!”
阮玉(56)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握着玉坠的手指都泛起了青白,半晌才艰涩地开口,声音都哑了:“宝竹,拿剪子来。”
宝竹连忙拿了剪子递给他,阮玉(56)接过来,去剪那秦故亲手打的络子,一剪子下去,却没剪断。
仔细一看,是那络子的彩线里混着金银线,金银虽软,但多根绕在一起,就十分牢固,想是秦故怕他再剪一次,特地这么织的。
阮玉(56)不由想起了上一回剪红绳的时候,那时他就是气秦故随意摆弄他、毫不尊重他,只因不想他和容哥哥在一起,就把两人亲热的事捅破,害得他颜面扫地。
娘说的果然不错,秦故都能不在乎他的感受干出这样的事来了,能有多中意他?
只是嘴上说的好听罢了,都是骗他的。
他真是太傻、太蠢,秦故哄两句好话他就当了真,怪不得秦故原先天天说他傻。
说的没错,他太傻了。
阮玉(56)的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他以后再不要这么傻了。
他狠下心,一根线一根线地剪,每剪一根,都跟剪在自己心上一样,生生地发痛,可他咬紧牙关剪下去,即便已经泪流满面,也没有停下。
最后一根线也剪断了。
阮玉(56)仿佛霎时失去了全部力气,剪子掉在了地上。
白秋霜连忙扶住他:“玉儿,别再为他伤心了,今日一刀两断,以后就再也不要想他,过好自己的日子。”
阮玉(56)咬着唇,闭了闭眼睛,落下泪来:“把这个还给他。”
宝竹连忙接过绞断了红绳的玉坠,放在檀木盒中,同那些衣裳宝盆拢在一起,阮老板叫人把这些抬出了屋,道:“嫂嫂,你和玉儿早些歇息,明儿还得早起赶路。”
白秋霜就陪着阮玉(56),哄他哄到睡着。
一夜过去。
清晨,天光微亮,秦故坐在回城的马车中,沉默一言不发。
泉生和石生陪他等了一夜,已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可还得强撑着,等马车进了城门,泉生才小声问:“爷,要不要去阮家别院看看?”
秦故抿紧了嘴唇。
阮玉(56)昨日没有赴约,他怎么都想不通,难道自己真的比不上言子荣么?
就算是白秋霜不许他出门,可自己已说过了会上门提亲,会明媒正娶让他嫁入侯府,白秋霜有什么理由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