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触碰之后,两人同时落地,之间间隔了五步远的距离,荀还是甩掉剑身上站着的雨水,歪着头突然笑了一下道:“你也太心急了,即便到这阳宁是你精心布的局,总不会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吧?你是觉得戴涟能杀了我,还是邵经略会对我动手?唉,真的太心急了啊,方景明。”
大雨终将浸满整个宅邸的大火浇灭,四周除了雨水激起的土腥味以外还有血和木头尸体烧焦的味道,杂七杂八地混杂在一起飘散在这一个不大的院落中,此时这里俨然成了地狱的一角。
就在此刻,沉寂了十几年的人扯掉了遮住半张脸的面巾,露出丑陋狰狞的面容,他张张嘴,颇为不习惯地翻动着舌头,操着极为难听的声音道:“皇命不可为,还望阁主见谅。”
若说天枢阁里还有谁能与荀还是抗衡,便只有方景明。
他在这混杂的组织里浸淫最久,见过做过的事情较荀还是多得多,唯一能让他信服的就只有将他带回去的老阁主,但也有人说,老阁主当初看中了方景明的根骨,所以故意制造了意外让他全家被杀,方景明也受了很重的伤,喉咙与面容尽毁,不过这个传闻很快就不攻自破,因为方景明对老阁主十分忠诚,甚至一度差点为了老阁主丢了命。
在别人看来,这就是饭后谈资,唏嘘过也就完了,但荀还是对这件事情极其感兴趣,因为感兴趣甚至派人特意调查,最后发现整件事情始末真的就如传言那样,如此一来荀还是对方景明这个人就更感兴趣了。
什么样的人能多次救杀了他双亲的人?
方景明做到了,甚至事到如今还在追查老阁主死亡的原因,但是后来荀还是又发现,或许方景明想做的事情跟自己如出一辙。
目标相近的两个人若不能联手,就成了互相的绊脚石,最后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并不奇怪。
已经开了口,后面的话就简单多了。方景明哑着嗓子继续道:“若是阁主未曾改变初衷,属下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只是没想到,阁主也是个目光短浅之人,会被感情之事所牵绊,竟然生生改变即将完成的计划。”
荀还是知道方景明指的是什么,嗤笑一声道:“我的计划自然由着我调整,哪有你置喙的余地。”
“既然如此,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属下来完成吧,左右阁主也没多少时日,早走晚走无甚区别。”
大雨倾盆而下,敲打在地面上形成一道水雾,雨水模糊了荀还是的视线,他有些后悔让穆则先行离开,颤抖的五脏六腑几乎让他拿不住剑。
好在他一贯能隐忍,内里疼得抽搐,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破绽。他喉结滚动,提剑准备迎上之际,一只手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还没等荀还是看清做出反应,那只手已经盖在了眼皮上,宽大温热,带着熟悉的味道。
紧接着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荀还是只觉得耳朵一阵酥麻,紧绷的神经紧跟着松弛了一瞬,这一瞬让他险些没有压制住抵在喉头的鲜血。
好在即将冲破的那一瞬间又被他咽了回去,而后脑子里不停回荡着那人方才说的话——
“怎的几日不见就将自己搞的如此狼狈?晚些我再跟你算账。”
第73章
方景明能在天枢阁隐忍这么多年就能看出他不是一般人,不会因为一时的情绪而上头,所以在看见荀还是身边突然多了很多人后立刻就生了退意,几招之后寻了个机会直接遁走。
眼看着方景明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几人飞身追上一同消失不见。
荀还是靠着墙壁,抬眼看着一直站在身边的人。
大火早已灭个干净,漆黑无月的夜晚里,那人一身墨色的衣服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看不清他现如今是什么表情。
夜色之下,看不清的不只是谢玉绥的容貌,荀还是苍白的脸色同样没有落入其他人眼中,也没有让方景明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一个什么样的好机会。
荀还是仰头看过去时很想像往常一样笑笑,但是这会儿强压着体内的躁动费了太多精力,他实在是累了,提嘴角都很费劲,有着黑暗做掩饰索性也不装了,垂着眼皮缓了会儿,
他盯着黑靴子多瞧了几眼,鞋尖沾了不少泥土,脏兮兮的样子与谢玉绥一贯整齐的模样大相径庭,一看便知他来的匆忙。荀还是心下一颤,再抬起头看过去时发现那人正侧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石板路上。
荀还是知道那里有什么,便学着谢玉绥方才的动作,伸出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说:“别看,那中场景不适合入你的眼,这样你对我还能有点幻想,不然幻想破灭,我还怎么死皮赖脸地跟在你身边。”
“如今已经瞧见了,难不成荀阁主就不打算‘死皮赖脸’地跟在我身边了?这样可怎么好,若是荀阁主不主动,那我就只能将您绑起来了。”说出的是玩笑话,只是声音里没有多少开玩笑的意思,低沉正经的声音像是真的要将荀还是绑起来挂在身边一般。
荀还是低笑出声。
颤抖的睫毛骚动着荀还是的手心痒痒的,他下意识地想要收手,却在这时喉咙一甜。
内脏挤压着血气向上冲,荀还是靠着极大的自制力才让那只覆在谢玉绥脸上的手保持稳定,只是压制多时的血却再也抑制不住,丝丝鲜血顺着嘴角流向下巴,又被雨水冲刷赶紧。
四下脚步声混乱,那是谢玉绥带来的人在收拾残局。
因着谢玉绥的视线被剥夺,确定什么都瞧不见,荀还是才敢明目张胆地皱起了眉头,耳朵里鸣叫着,他另一只手抓紧自己的胸口,缓过再次涌上来的剧痛,就好似一个铁棒直接插进了胸膛,搅乱了五脏六腑,即便外边看起来完好无损,实则内里早已一团糟。
自中了那毒时候,时不时地就要上演这么一出,上次恰巧荀还是在东都,而谢玉绥离开去往邕州城,这次不巧,两个人正好碰面。
雨水中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很淡很淡,在这样一个狼狈不堪的宅子里毫不起眼,毕竟这里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荀还是本以为这点味道不会引人注意,而被他遮挡着的人也没有要将他手拿下去的打算,他以为自己这个的小动作很隐蔽。
都是他以为的。
荀还是想着硬捱一会儿,要么将疼痛捱过去,要么能适应疼痛在这个情况下伪装出风淡云轻的样子,总之不会在谢玉绥面前露出破绽就好。
算盘打得响,耳鸣再加上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按理说荀还是很难听清别的声音,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穿过这一层层杂乱无章的声音里,听见了那人低声说道:“你准备挺多久?”
先前的伪装瞬间被扒了个干净,荀还是身子一僵,贴着谢玉绥脸上的那只手同时卸了坚持,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谢玉绥抓住那只手一点点拿了下来,攥在掌心没有松开,紧接着转过身,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也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皮,看着荀还是略微躬起的身体。
即便夜幕漆黑,荀还是还是精准地对上了双漆黑的眸子,比夜晚还要深沉,在雨水的冲刷下似乎带走了惯于袒露在荀还是面前的情绪,只留下一片冰冷。
若不是手还被拉着,还能从雨水中找到一点熟悉的味道,荀还是都快怀疑面前是别人假扮的。
喉咙滚动,荀还是将嘴里的血沫咽下去,感觉到嘴角只剩下冰冷的雨水,这样的大雨之下,不会有血迹残留,这才扬起个笑容问:“怎的这样一个表情,瞧着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半,如今是打算跟我算算你父亲的账了?”
他是可以用着玩笑的语气,然而落到谢玉绥耳朵里一点都没觉得好笑,反而眉头皱得更紧,握着荀还是的那只手跟着用力,似是要将那几根消瘦的手指捏碎了一般。
其实挺疼的,荀还是感觉自己的手快要废了,但是他一声没吭,任由手指越来越扭曲。
直到小拇指和食指弯到极致,荀还是以为自己真的要废一只手的时候,力道突地一松,谢玉绥问:“不疼?”
荀还是嘴唇抿了抿,下意识想说不疼,可不知怎么的,这个关头他突然想起来方才从戴涟那里得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