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四周看起来空无一人,他却诡异地对着空气说话,这样的场景再结合着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看起来尤为骇人。
安静了两个呼吸间,一声笑声响起,马棚侧边的柱子后走出了一个人。
卓云蔚拍拍肩头上的雪,垫着脚看着马棚里的尸体,而后啧啧两声道:“阁主还是这么的不留情面,连女人和小孩都不放过。”
荀还是转头看向卓云蔚:“我那玉佩你是拿的?”
虽是问话,但没有一点询问的意思。
卓云蔚很坦诚地点点头:“那么好的物件空放在房间里着实可惜,好东西就应该去往用处更大的地方。”
自家院子里出了贼,换做别人或许早就怒了,可是荀还是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卓云蔚自以为拿捏住了荀还是的命脉,不成想荀还是在知道这件事后不仅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指责的话都不曾有。
他暗自抿嘴压着即将暴走的火气,眼神飘忽之际正好落在马棚里那个小童的尸体上,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刚刚有些狰狞的表情瞬间放松下来,状似无意到:“这小童……五岁?”
已经死了的小孩哪里有人还关心他多大?
可是荀还是却应了这句话,而且正好踩在了卓云蔚的点子上。
“嗯,五岁,跟当年的你同岁。”荀还是抬眼看向卓云蔚,“全家都死于我手的那年。”
第91章
卓云蔚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随后很快被憎恨取代,向来乐观的一个人此时周身的阴郁几乎化为实质。
程普……没有骗他。
所以荀还是明明知道卓云蔚的身世却还是将他拉进了天枢阁,他到底带着什么样的心态面对着自己?
卓云蔚小时候的事情不记得了,如今的记忆也是从6岁开始,那时候已经进了天枢阁的子阁,怎么进去的也记不清了,他以为他跟周围其他人一样,在某个无意间被带到了子阁。年幼的时候他也曾想找过亲人,但无论是官府登记还是街头巷尾,都没有找到关于自己一丁点的蛛丝马迹,所以他想,或许是小时候就被抛弃了,所以才会这样干净。
后来他进了天枢阁,见过了荀还是,再后来他就成了天枢阁里比较特殊的存在,似乎在被阁主庇佑,又似乎顾忌着什么,总之甚少让他出门。
如今看来,这份特殊算什么,良心发现还是于心不忍?他荀还是有这个东西吗?
他不是不知道荀还是冷情冷血,杀人的时候都能面带微笑,就像现在这样,脚边躺着两具新添的尸体,这位阁主大人依旧可以从容不迫地跟他说这话。
“你觉得世上真的有轮回和下辈子吗?”他听着荀还是用着清冷的嗓音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卓云蔚先是一愣,随即冷笑:“怎么,怕下地狱?”
“我觉得没有,若是真的有轮回和下辈子,那死的意义是什么?”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荀还是沉吟,他刚想开口却隐约听见混乱的脚步声。
荀还是眉头微皱,转头看向空荡荡的小巷。
卓云蔚同样察觉到了异样,顺着荀还是的目光看过去时却什么都没瞧见,但因着这一幕,他表情明显有片刻的舒展,收回目光再次看着荀还是时多了一分胸有成竹。
这一幕没有逃过荀还是的眼睛,然而他没有问,只是用剑鞘挑起周围的杂草盖在一大一小两具尸体上。
卓云蔚满脸讽刺地看着这一幕,冷哼一声未多言。
草落在身上时轻飘飘的,甚至没有雪落下的声音大,似乎在说,一个人生命的重量不过如此。
荀还是未想与卓云蔚过多纠缠,从前的事情并非一句两句说得清,他也不在乎自己身上多一条罪责,面具罩在脸上刚要离开,身前却横空出现一条胳膊。
卓云蔚拦在荀还是面前:“属下劝阁主一句,此时此刻还是找个地方避起来的好,外面……乱的很。”
荀还是低头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面具遮挡之下看不见表情,平静地问道:“太子造反了?”
如此大的名头扣下来,换来的却不是原本应有的反应,卓云蔚到底是年轻,震动的瞳孔直接暴露了他的内心。
他也知道自己想在荀还是面前遮掩太难,索性没多掩饰,大方地问出了内心的猜疑:“你知道?”
“原本不知道,只是隐约觉得这年怕是过得不安稳。”
卓云蔚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出什么反应,但就荀还是这句类似于“掐指一算”的不靠谱言论还是笑了一下:“如此看来属下是拦不住阁主了?”
“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你应该巴不得我去宫里,那里应该有什么东西在等我吧。”
卓云蔚啧啧两声:“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阁主。”
荀还是拍拍卓云蔚的肩膀,笑了一声:“虽说跟着太子未必不是出路,不过太子周围的其他人就未必是好东西了,尤其是那种总在眼前晃还不着调的。”
说罢荀还是走向幽深的小巷,卓云蔚却在这时猛地转身说道:“阁主有这担心我的功夫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吧。”
荀还是不知有没有听见卓云蔚的话,他脚步未停,卓云蔚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就祁国的那位王爷看似在帮着阁主,实则暗地里早已与太子密谋。他前次来东都就是为了与太子达成协议,而您和皇帝,不过是放在外面的障眼之物罢了。前日祁国大军已经压境,一应消息都被太子截了下来,如今估计已经如这周围的雪花一般洒满东都,皇帝的罪行、阁主您的罪行都已经昭告天下,如今这天下已经无您的容身之处。”
荀还是脚步终于停了下来,整个人身影都压在黑暗里。
卓云蔚内心满是报复后的快感,他看着荀还是的背影:“你以为这世上还有人真的关心你吗?天枢阁所有的人都惦记着您的位置想要取而代之,好不容易出现个异国王爷几句温存的话就让您觉得他是真心待您?别搞笑了,他不过是想要利用你的身份和你想做的事情搅乱邾国,顺水推舟罢了。你这种人死不足惜,一丁点的真心用在你身上都是暴殄天物,荀还是,你是活该!”
说到后来卓云蔚越来越激动,称呼什么的都忘了,带着恨不得直接要弄死荀还是的架势。
荀还是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完,他的表情全都藏匿在面具之下,表情一丝一毫都未曾流露更遑论内心,之后卓云蔚眼看着他跟先前一样不紧不慢地消失在巷子深处。
直到荀还是的身影彻底消失,卓云蔚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赤红色的眼睛从原本的愤恨一点点变得茫然,小时候的事情他真的记不得了,或许因为记不得了,所以那种灭门的恨意到底还是隔了一层说不出的东西,反而是曾经的朝夕相处让他有些崩溃。
他知道仇是要报的,可是看着荀还是孤单又单薄的身影,看着对方听见他捅刀子一般的话后无甚反应的背影,他却又有些迷茫。
雪地里突然传来咯吱声,一人站到了卓云蔚身后:“这人可真够恶劣的,就算走了还得往我身上扣屎盆。”
荀还是先前的话明显是在提醒卓云蔚提防程普。
卓云蔚未曾转头,看着如今空荡荡的小巷:“今天事情应该就会结束了吧。”
“会。”一把伞撑在卓云蔚头顶,程普掸掉他肩头上的积雪,“谢玉绥早已掌握了祁国的命脉,老皇帝前日驾崩,虽说新皇尚未立但到底只是个傀儡,谢玉绥想要那个位置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到手,邵经略再如何高傲,被皇帝那么对待心也死了,没有打开城门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至于坚持二字着实无从谈起。边境已经哀声哉道,皇帝却还在享福,关于皇帝指示荀还是杀害许多忠良的告示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自荀还是上位开始,皇帝越来越肆无忌惮,一个不顺心就杀人全家,是该有个了断了,你在做好事。”
卓云蔚其实并不在意好事不好事,他也是天枢阁的一员,即便现在站在了太子身边,都从未想过彻底叛离天枢阁,其实他不傻,他知道自己的命可能就是荀还是强行留下来的,天枢阁从来斩草除根,不可能因为他当时年幼就放过,所以只可能是被人偷偷藏匿了起来,再结合荀还是后来对他的维护,他下意识地就觉得,或许当时就是荀还是少有的动了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