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熠瞬间红了眼,被庆元帝仍握着的手颤抖不已,彷徨,不安,痛苦,恐惧,席卷了他四肢百骸。他哑声号啕:“不,父皇,父皇!”
父皇让他别怕,可他怎能不怕?
庄贵妃脸上心疼,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安抚道:“熠儿,别辜负了你父皇的嘱托。”
“没错,”御前总管涅公公揾了把泪,“臣去传布哀诏,很快三省六部便会入宫觐见,请殿下节哀,做好即位的准备吧。”
涅公公边抹着泪边往门口走去,却被一座小山似的身躯挡住去路,他抬头,见是一直佩剑侍立在旁的仪鸾统领胡法天。涅公公疑惑:“胡统领这是什么意思?”
胡统领一言不发,一手许握着尚在鞘中的剑柄,一手缓慢地打开了门扉。
偌大的静心殿外静得像一座鬼城,原本宫女太监全都不见了,只有穿着红衣的仪鸾卫,厉鬼般一层层围密了帝王的寝殿。
众人面色一沉,贺君旭最先反应过来,将涅公公一把拉回,目光凌厉地射向胡统领:“你想造反?”
胡统领站在门中央,仍不开口,门外一道声音代替他答道:“是你们想造反。”
闻见声音,胡统领往后一退,微微垂下头,露出门外一身戎装的光王赵煜。他笑意阴冷,目光淬毒:“太子赵煜谋逆,仪鸾卫听令,助本王清君侧!”
听到这里,众人哪里还不明白,赵煜竟与仪鸾卫勾结起来,要趁庆元帝驾崩时谋逆夺位!此时敌众我寡,若赵煜把他们这几个知情者全杀了,隐瞒庆元帝的丧期,往后的史书还不是随他乱写!
“三哥,”赵熠擦干泪,平静道:“你放他们走,这皇帝我不做了,你杀了我吧。”
赵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心聚起浓浓恨意:“你根本没资格把皇位让给我,因为这天下是我自己抢回来的!”
看着入魔一般的光王,木峥嵘冷静道:“殿下别求他,臣等决不会背主求生。”
贺君旭上前一步,以行动表面了态度。他英姿勃发,凌厉眉眼中仍有戎马倥偬时残留的血煞之气,他挡在众人面前,竟有一人成城的气势。
胡统领慎重地盯着他,嘴上并不愿认输:“别装模作样,廷杖你那日我探过你的脉搏,你早已内力尽失,我不怕你。”
“那你尽管来试试。”贺君旭步履不停,八风不动地向他逼近。
胡统领后退半步,咬牙对身后手下道:“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不成,给我上!”
他正要让开门口的位置,贺君旭却已经大步跨到他的面前,扫堂腿虚晃一招,继而是疾如风的一掌劈向命门!胡统领登时冷汗直冒,下意识用双手抵挡,继而恨不得骂娘——好一个贺君旭,整得那么吓人,结果这一掌还真就只有力气大,啥内力没有啊!
自觉丢人,胡统领恼羞成怒,反手扣住贺君旭手腕,正要给他点厉害找回场子,便听见金石裂帛之声,胡统领愣愣低头,便见一支黑色箭簇从贺君旭袖中射出,破开自己的护心甲,直直插入胸膛之中。
真搞笑,谁没了武功出门还不带点暗器防身啊!贺君旭也算是体会到楚颐以前嫌弃武夫没脑子时的优越感了,他顺势一腿将重伤的胡统领踹出静心殿,猛地关上殿门和门栓:“快拖些重物来挡门!”
不过静心殿门窗虽然结实,却敌不过外头人数众多,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气氛僵持之时,庄贵妃忽然道:“涅公公,你瞧外面那些仪鸾卫,怎么尽是生面孔?”
涅公公打了个激灵:“是呀,洒家伺候先帝起居,可不曾见过外头那些人。”
贺君旭与木峥嵘对视一眼,都反应过来:“仪鸾卫是天子直接任命的,光王再厉害,也不能叫他们全部叛主。”
木峥嵘点点头,“恐怕是他与那胡统领勾结,让自己的私兵穿上仪鸾卫的制服混进了宫里。既如此,只要我们能冲出静心殿,便能引来真正的仪鸾卫作救兵。”
话虽如此,可门外已被层层包围,他们这一群老弱妇孺,加一个重伤初愈又没了武功的贺君旭,如何冲出去?
“此殿可有暗道?”贺君旭看向赵熠,连贺府都修了机关暗道,以庆元帝更加多疑谨慎的性子,皇宫内不可能没有。
赵熠欲哭无泪:“有是有,但暗道图纸一直只有父皇知道,他刚刚驾崩前才告诉我图纸藏在紫宸殿的牌匾内,如今我也不知道机关在哪里。”
“那完了,”涅公公面如死灰,“等死吧。”
“或许也有办法的。”
众人齐齐抬头,看向声音来源——贺君旭神色萧索,面沉如水地说道。
虽然他如今经脉气机被体内的尾生蛊压制而无法施展内力,但贺家还有一道家传秘学《祝赤真经》,其第十一重境界“灵台烬”,能够在短时间内强行爆发出不可阻挡的威力,足够他带着赵熠闯出这里。正如他父亲贺凭安当年便是在经脉堵塞之时开启了灵台烬,从而救下了遇刺的庆元帝。
代价是命火燃尽,人死灯灭。
此事,庆元帝心知肚明。
他驾崩前,清楚了所有位高权重的王公将相,唯独贺君旭,即使御前不敬,即使官位不低,却因为庆元帝念着当年贺凭安舍身救驾的情意,一直安然无事。
原来他连这一劫也已经算好了。
他为他的太子真正铺好了所有的路。
诚然,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就算他不开启灵台烬,赵煜的人也会冲进来把他们杀光,横竖是死,自然是当英雄而死更划算。
作为一个武将,他并不吝惜自己的命。可是,贺君旭心中彷徨,可是楚颐还在家里等他买撒了糖霜的桂花酪回来,他亲口答应的。这一生楚颐被许多人欺骗,难道他也要成为其中的一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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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殿门被撞开的时候,赵煜的叛军鱼贯而入,彻底占领了这座天子寝宫。然而除却龙床上庆元帝已渐凉的尸身以外,殿内再不见人影。
赵煜拧眉,难道真让他们摸索到机关,从密道里逃走了?他面色凝重:“派一队人到宫内四处查看,其余人仔细搜。”
叛军四散搜捕之时,提前爬上横梁的贺君旭凭空跃下,朝赵煜的方向射去一支袖箭,擒贼先擒王,若能抓住光王这造反首领,或许他便有一线生机。然而赵煜四周围着的都是有真材实料的武林高手,贺君旭空中的攻势迅速被刀光剑影遮盖,他没有了轻功,但仍然灵活,脚尖飞快在几个叛军肩膀上踩了几脚,借力稳稳落地。
他藏在袖中的暗器一共三发,现在已剩下最后一支。
藏在床底与柜中的赵熠等人均已被找到,一切似乎已经步入死局。
贺君旭心里如同溺水的石头,念动内功口诀时,他不由得想,楚颐现在不知用早膳没有呢?
然后便被一阵由外及内传来的喧嚣声打断了思绪,一队同样穿赤色锦衣的真正仪鸾卫冲入静心殿,同叛军厮杀起来。更远的地方,一人红衣窄袖,发冠高束,提着一支红缨枪,像一团火焰一般破空而来,一枪挑开了正要向贺君旭袭来的剑。
来人持枪挡在贺君旭身前,回头冲他一笑,熟悉的脸,不常见的丰神俊秀、明艳张扬:“如何,我的枪法也不差吧?”
“楚颐!”贺君旭的目光完全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心里既惊喜又疑惑又担忧,此处危险,他怎么来了?皇宫深深,他怎么来的?
就在贺君旭刚被召进宫不久,楚颐正睡着回笼觉,便听见窗边有道聒噪的鸟叫,咕咕咕,咕咕咕——等他烦躁地起身,却见一只满身鲜血的红羽鸟立在窗台,这是他豢养培训过的信鸟,给了雪里蕻用于应急联系,如今已经气息奄奄。
楚颐一凛,起床气消了大半,披上衣服便赶往光王府。
白日潜入王府并不容易,但今日的光王府却显得格外安静与空荡,楚颐心中越发不安,等赶到软禁雪里蕻的耳室,便见他师父已经先一步赶到,正在和一人打斗得难舍难分。楚颐提枪加入,师徒二人两面夹击之下,总算让此人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