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蔡荪等文官在兴修水利之事上备受重用,景通侯估计是急着想扳回一城。
贺君旭虽从未表明自己是太子一派,但作为太子的表哥,谁都知道他将会是太子的左肩右膀。景通侯遂拿他开刀了。
楚颐心里哂笑,脸上却严肃道:“此事到底是如何谋划的,兄长,你务必从头到尾一一说来。”
事已至此,楚颢也只好将事情和盘供出。
最近贺君旭官封中军都督,又备受圣宠,早已成为光王一派的眼中钉。恰逢象蛇(36)将军雪里蕻来京述职,被庄贵妃相中,有意纳为太子侧妃,景通侯素来厌恶象蛇(36),雪里蕻风光无限,又成为了他的肉中刺。
楚颢的商队出塞寻找馥骨枝时,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一只失传已久的尾生蛊,二人一合计,想出了一招“一石三鸟”的法子。
每年中秋宫宴,赴宴的武将都会在宫宴结束后再结集在酒肆里再喝一轮,贺君旭和雪里蕻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武官,自然不能缺席,届时只需趁乱使雪里蕻中蛊,并在贺君旭酒中下药,然后,将身中情药的贺君旭和中蛊后浑身酥软的雪里蕻放到一处……
太子的表哥强暴了太子意属的侧妃候选人,势必会使太子与贺君旭离心;大将军奸淫了小将军,贺君旭治军严明的美誉一夕变为笑话;象蛇(36)将军内功全失,自然不能再当将军碍眼。
这便是所谓的一石三鸟。
然而中秋那夜,事情却横生变故。
原本答应要去酒肆再饮一轮的贺君旭忽然失了踪,尾随雪里蕻的下蛊人迟迟未归,等楚颢意识到不妙去找时,巷子深处的雪里蕻已经衣衫不整了。
“你是说你到的时候,雪里蕻已经遭人轻薄?”楚颐眉宇紧锁。
楚颢道:“是啊,也不知是哪个路过的醉鬼那么不挑,对着这么个壮汉也下得了嘴……先前侯爷唯恐雪里蕻中蛊后意识不清,特意假造了一块贺君旭的令牌,要下蛊人在放蛊时放入雪里蕻衣服内,雪里蕻第二天醒了后,看见令牌以为是贺君旭干的好事,那象蛇(36)也是个爷们,麻溜就上官府告贺君旭了。正巧大理寺的严燚去了保定府查案,而且贺君旭竟然又说不出自己那晚究竟去了哪里,如此巧合,简直天助我也,侯爷把心一横,决定要趁此机会让贺君旭入罪,便拉下面子找了蔡大人。二弟,你别慌,虽说一开始没阴得了贺君旭,但如今人证物证都伪造出来了,等雪里蕻死无对证,这罪名他是担定了,哈哈。”
楚颐懒得搭理他后面几句,径直问了一个别的问题:“那位迟迟未归的下蛊人,找到了吗?”
楚颢摸摸下巴:“自那晚上就不见了,诶,会不会是他侮辱了雪里蕻,然后畏罪潜逃了?”
楚颐不置可否。
失踪的下蛊人,还有那夜三更时分来他房中的黑衣人……他心中隐隐觉得,中秋那夜除了景通侯等人外,只怕还另有人在暗中行事。
有好戏看了。
在京城一片捣衣声中,九月乘着月下飞霜翩然而至。
蔡荪与景通侯虽然偶有嫌隙,但总归都向同一个人尽忠,就如那些住得近的亲戚一般,关上门再嫌弃,见面了也总是要卖彼此一个人情。在他们的努力之下,终于准备好了足够令贺君旭定罪的伪证。
事不宜迟,朔日刚过,蔡大人即刻沐浴更衣,焚香净手。
然后,京兆府中,惊堂木一拍:“升堂!”
由于此事关乎军中丑闻,因此一直没有大张旗鼓,今日来到公堂之上旁听的,唯有寥寥几个与案件有关之人,以及心系案件的裴小侯爷和白小公爷。太子殿下忧心贺君旭这位表哥,却碍于身份,怕被扣上一顶徇私枉法的帽子,只派了一位亲信的木翰林过来协理查审。
蔡荪首先命人将“嫌犯”贺君旭带上公堂,声音威严:“贺君旭,雪里蕻状告你于中秋之夜三更时分,在酒肆深巷僻静处对他行奸淫之事你可认罪?”
贺君旭站得很直,丝毫没有久困囹圄的颓唐,朗声说道:“我没做过。”
蔡荪当然没想过他会乖乖认罪,于是大手一挥,令衙役将证人带上来。
首先来的,是楚颐和白小公爷的书童。
蔡荪先问楚颐:“楚氏,你作为继母,与贺君旭一同在中秋夜参加宫宴,你可知道他宴罢后去了哪里?”
楚颐面不改色,大言不惭:“楚某不胜酒力,出宫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敝府。”
贺君旭内心呵呵了,除了第一句“不胜酒力”,没一句真话。
继而蔡大人又问书童:“当夜你家小公爷让你去贺府请贺君旭到酒肆再饮一番,时值三更,贺家的侍从庾让告诉你,贺君旭还没回来,是不是?”
那小书童面貌柔媚,穿着一身灰蓝色短制衣裳,斯斯文文的,贺君旭方才一时没认出,现在定睛细看,才发现这竟然是点绛楼里那个常被白泷换着法子折腾的小倌雪奴。
这白泷,竟然还把姘头改头换面放家里了,真够胡来。
白泷恶狠狠瞪着雪奴,威胁质疑溢于言表:“大人问你的话,事关我兄弟清白,你这奴才想清楚再回答!”
雪奴顶着巨大的压力,哆哆嗦嗦说道:“贺将军……应该,应该在家。”
“放肆,”蔡大人眼中摄人的气焰如有实质,“八月十六第一次传召你时,你亲口说当时贺君旭不在自己房中。擅改口供,可是要杖打二十板子的!”
“这……这……”雪奴支支吾吾,眼睛都吓红了。以他这样的小身板,被打二十板子,估计第二天就可以被草席子卷起来,运到泥坑子里葬了。
贺君旭冷冷瞥了高坐公案前的蔡荪,开口对雪奴道:“无妨,你照直说。”
雪奴长长地松了口气,泪眼婆娑地朝贺君旭投向了一道感激的眼神,才对蔡大人说道:“小人糊涂,八月的事情,九月已经记不清了,既然当时小人的口供是贺将军不在房中,那应该就是不在房中了吧。”
蔡荪满意地点点头,将目光转向贺君旭:“楚氏和白家书童的证词,都足以证明你当夜宴罢没有如常回房休憩,三更半夜的,你究竟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贺君旭在这些天里被不同的人反复询问。但他能怎么办,难道他能说他那时候在自己的继母房里么?
贺君旭脸色阴沉,憋屈道:“睡不着,出去吹吹风。”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一旁的楚颐噗嗤一笑。
这笑声听在蔡荪和白、裴等人耳里,是楚颐在嘲笑这继子蹩脚的借口。
听在知道内情的贺君旭耳里,则是在嘲笑自己吃了哑巴亏,还没办法拉他楚颐这个罪魁祸首下水!
贺君旭咬牙切齿,狠狠剜了楚颐一眼,等他出去了,有这象蛇(36)好看的!
第三十五章 对簿公堂(中)
蔡荪又依次传召了更夫、酒肆跑堂等一干人证,这些人不知收了多少好处,均说三更时分看见了贺君旭出没在雪里蕻遇袭那条巷子附近,还有人拿出了贺君旭买酒时的赏钱。
最后,最重要的证人,同时也是此案的状告人雪里蕻在几个婆子的簇拥下被带上来了,几个婆子点起香炉,几个衙役一重重地将他和贺君旭隔开。
不知楚颐使了什么法子,雪里蕻果然如楚颐承诺那样,没有因被刺杀而改口供,照旧一口指控是贺君旭害了自己。
惊堂木重重一拍,蔡荪官威尽显:“人证物证俱在,贺君旭,今日由不得你不认罪!”
“且慢,”这时,那位太子派来的翰林开口了:“雪将军,依你供词,你当时意识朦胧,而且,那人是在你背后,呃……作、作案的,你如何确定那人是贺将军无误?”
雪里蕻慨愤地骂道:“我醒来后发现身后有一块玉牌,估计是在挣扎时从那人身上扯掉的。我来报案时,蔡大人告诉我那牌子正是贺狗的狗牌!”
这粗俗的话叫那翰林皱起眉,但他依然抓住了话里的重点,探究般地看向了蔡荪:“这么说,雪将军原不知道要告谁,是蔡大人引导你告发贺将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