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山贼已经被提前打了招呼,不会伤害楚颢,但楚颢为了洗脱嫌疑,还是趁乱在左臂上划了一刀,然后缩到角落躲着看戏。
那群山贼数量众多,又个个逞凶发狠,很快就将府兵在外围的防线撕开了破口,为首的山贼王率先从防守缺口冲进车队内围,一跃跳上队伍最前方的运粮马车上踹下了车夫,硬生勒停了马。
最前面的马忽然刹停,后面狂奔的马车纷纷撞在一起,将整支队伍绊在路中间。
得手了!
楚颢心跳如擂,他总算立了回大功!
正在楚颢狂喜之际,忽地从远空传来一阵急促凌厉的风声,那马车上牵制住整支队伍前进的山贼头领正威风得意,结果才眨了眨眼的工夫,一支利箭就破空而来,正正钉在他额头之上。
山贼头领的尸体摔下了马车。
小道前方,贺君旭带着浩浩荡荡的乡兵,天生冷戾的眉目不带一丝人气,活脱脱是生杀予夺的杀神托生,他从马上俯瞰眼前的山贼,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即便只是回忆,楚颢仍为那时贺君旭的眼神而毛骨悚然。
那群山贼不知道是被贺君旭这煞星的恐怖模样吓破了胆,还是因首领被一箭穿头而群龙无首,一个个都失了气势。反倒郑教头等府兵一见贺君旭,纷纷像吃了仙丹一般士气如虹,跟着贺君旭三下五除二就将山贼打得溃不成军。
楚颢缩在一角,看得眼都直了。
将俘虏都一一捆好后,郑教头仍心有余悸:“贺将军,好在你及时赶回来了,不然咱们出师未捷就身先死了!不过,将军你这马吃什么长大的啊,怎么能跑那么快?”
贺君旭脸上的凶悍杀气已然退却,又变回寻常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笑侃道:“吾乃神兵天降,弹指千里岂在话下?”
他们几个武夫嘿嘿哈哈地说话,楚颢坐不住了,抱着流血的左臂蹬蹬蹬跑出来,也顾不上试探了,直接不可置信地问:“溪尾镇离我们昨晚扎营的地方有两个时辰的路程,我们今早起来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加起来得有三个时辰的路程了,我们的信号弹才发出去没多久,你,你究竟是怎么带着一群乡兵赶到的?”
“谁说我从溪尾镇过来?”贺君旭也不计较他这直白的态度,坦然地耸耸肩,“我是在谷头镇赶过来的啊,离这儿不远,就在小道前方。”
“可……可你昨晚不是说带颐弟去溪尾镇看病?”
贺君旭奇怪地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一开始我是让你自己带楚颐去找大夫,你不熟路,我自然指引你返回昨天去过的镇子,那地方离京城更近,你们返京养病也方便。后来你不去,让本将军带他去看病,我轻车熟路,又有职责在身,于是我便没有返回溪尾镇,而是顺着我们目标行进的方向去了附近的谷头镇,这样才方便我与运粮队伍会合。随机应变,有什么问题么?”
楚颢哑口无言,他带楚颐走的时候,没有说过去哪里,于是楚颢便下意识认为他去的地方就是溪尾镇,以为他要两个时辰才能赶上,殊不知贺君旭早已在队伍今天行进的目的地等他们了!
贺君旭向郑教头使了个眼色,郑教头会意,拉着身边的人退开了,留下楚颢与贺君旭二人。
楚颢看着眼前的贺君旭,只感觉这煞星身上的那股杀气又隐隐萦绕在周围。
果然,贺君旭的眼神阴沉下来:“我知道你和楚颐想干什么,若他不是为我父亲冲喜入了我贺家,你如今的结局,就如同那山贼首领一般。”
楚颢咽了咽口水,“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贺君旭笑了笑,却显得周身更冷:“有人对我说,京城的权力争夺是没有硝烟的战争,我渐渐有些明白了。如若将你们看作敌军,打仗反倒是我的长处。”
调虎离山,不离固然可以破解,却只是下策。将欲取之,必故与之,他不借故离开,怎能引得敌人出动?敌人不出动,他如何剿灭?
贺君旭打仗的兵法师承当今国相严玉符,彼时庆元帝还在逐鹿中原,严相在军帐中亲自教过他——
“人有阴谋,你有阳谋,以明克暗,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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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回头无岸
庆元十年的第一场雪下得不早不晚,一夜飞絮过后,东宫的海棠树上就缀满了将融未融的琼华,在千枝万条中幻化出朵朵白花。
“母妃,我……咳咳,咳咳咳……”
东宫殿内,母子二人相对而坐。
太子赵熠裹着锦裘,唇色发白,面呈菜色:“母妃,儿臣病了,河东一行就免了罢?”
庄贵妃端坐在宝座上,雍容清贵的脸上并无一丝动容:“微服私访一事早已定下,你父皇因此亦夸赞你仁厚,你身为太子,岂能言而无信?”
赵熠低了低头,支支吾吾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赈灾一事已交给表哥去做,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庄贵妃摇摇头,慈祥但坚定地劝诫道:“君旭是本宫的亲外甥,本宫对他自然放心。但是我儿,你若事事都交给亲信代劳,自己却安坐暖阁,一问三不知,这如何服众?”
听了她的话,赵熠声如蚊呐:“若众人都觉得我难堪大任,正好……正好能卸了这东宫之位……”
话还没说完,就被庄贵妃厉声打断:“事到如今,你竟还存着这样的心?熠儿,你太让母妃失望了。”
她眉目生得柔和,眼中的气势却是不容置喙的凛然:“你幼时感染时疾落下病根,从此身子不好,性情亦怯懦。一直以来,母妃从未逼你去出过风头,只想你当个富贵闲人平平安安过完一生。谁知你竟阴差阳错登上了东宫之位,熠儿,你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了,你以为还有回头路么?”
赵熠皱着脸说道:“封谁当太子虽然是父皇的旨意,轮不到我拒绝,但是等……等父皇知道我不堪大任,或许便会免去我的东宫之位了。三哥想当太子,那就让他去当。”
庄贵妃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是皇上定的太子,若你不堪大任,岂不是说皇上识人不清?你让皇上被人耻笑,你又怎么能全身而退呢?”
赵熠哑言。
“何况,光王会相信你无夺嫡之意么?你还叫他三哥,他恐怕已经将你当为死敌了。”庄贵妃握紧了手中的绢帛,掷地有声道,“想想你前头那两位太子哥哥,东宫这条路,要么继承大统,要么命丧黄泉!”
赵熠的脸一寸寸灰败下去,如母妃所言,他已是庆元帝的第三个太子。
庆元帝在地方称帝时,封当时的正妻为皇后,而皇后于十多年前薨殁时膝下无子,于是庆元帝一统江山后,权衡定下了后妃所生的大皇子为太子。
然而大皇子不过在东宫之位上坐了两年,便在南巡途中暴病而亡。
庆元帝伤感得一夜白了头,东宫之位一直悬置了足足三年,才定下了体壮力健的四皇子继任。
四皇子身体康健,迄今仍在宗人府活得好好的。他被免去太子之位的原因是图谋篡位,遂削为平民,余生囚禁于宗人府。
然后,便是他赵熠。
短短十年, 太子之位已经三度易位。大皇子到底是不是因病暴毙,四皇子明明已经当上太子又为何急着篡位,个中有太多疑点,但谁也查不出来。
赵熠最终还是拖着病躯从水路出发往河东灾区,微服体察民情。
一叶扁舟被风拉扯着前行,在烟波浩渺的江水中仿佛永远看不见岸头。
而赵熠坐在船头,一动不动地眺望远方。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少爷,船家说快到了。”
来人是从小伺候他的太监涅公公,为了低调行事,赵熠所带的随从都只唤他“少爷”。
果不其然,又过了约一盏茶的时间,渡口便在远方若隐若现,来往船只也逐渐多了起来,弄潮儿唱着船歌,渔家女哼着小调,商船传来吆喝,一切皆是肃静宫阙中从没有的人间喧嚣。
“少爷,您看!”涅公公伸手指向岸边,指尖正对着一名长身玉立的素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