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这象蛇(62)弄得不伦不孝,这象蛇(62)如今又和自己不清不楚,两人不管是怨是仇,都纠缠不清了,怎能再平白牵涉出第三人来受罪?
“不喜欢?”楚颐误解了他的意思,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名册。
贺君旭方才急着来兴师问罪,这才顺着他修长的玉指看到了楚颐为自己选的“好人家”:马大虎,一个九品官员的庶子,画册里胡子拉碴比熊还壮;陆仁甲,三十多岁,也是个象蛇(62)郎君,因为曾经偷窃至今嫁不出去……
楚颐说道:“你也别太挑了,你一个武夫,年纪也不小了,如今是别人挑你,不是你挑别人。”
贺君旭:“……”
原来只是单纯为了恶心自己啊。
贺君旭反而消了气,白了他一眼,道:“我应付姑姑给我介绍的女子便够呛的了,你少来触我的霉头。”
楚颐斜倚在卧榻上,手腕支着腮,哂道:“你与贺茹意还真是亲近。”
“我阿母走得早,都是姑姑将我拉扯大的。”贺君旭看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缓和道:“你和她的旧怨,你可以算在我头上,我替她偿还。”
楚颐顿了顿,“谁告诉你的?”
贺君旭没说话。那天庾让在雪地里,和贺君旭说了七年前他被派往雁门关之后的一些家事。
楚颐的冲喜并没有起到相士们所说的作用,贺君旭的父亲贺凭安很快就撒手人寰,贺太夫人悲痛欲绝,紧接着也一病不起。正在家与国均兵荒马乱之际,楚颐有孕了。
楚颐入门前,贺凭安因遭内功反噬,已经终日不省人事,众人都对他是否真的能留下遗腹子一事半信半疑,京城甚至有流言蜚语称楚颐那胎儿是和别人通奸而怀上的野种。
正值贺茹意忙着为贺太夫人求医问药,实在没空照看楚颐,便打发楚家先派人来将楚颐接回家养胎,谁知楚家以为贺茹意是听了流言要将楚颐逐回娘家问罪,竟然主动来赔罪道歉。
“楚夫人他爹说的话我都还记得,多少有点太伤人了。”庾让说道,“说楚颐是他去苗疆经商时与一个浪荡女一夜风流生的外室子,自小都在苗疆野大,不懂中原的礼义廉耻。又说楚颐既然已嫁入贺家,一切罪过但凭贺家处置,希望贺家不要迁怒他们楚家。”
这话就和不打自招一般,贺茹意就算之前不怀疑也得怀疑了,于是只草草打发了贺君旭的乳娘王大娘去服侍楚颐。
王大娘断定楚颐怀的是野种,对楚颐百般刁难嘲弄,虽然后面在楚颐的设计下犯了大错被卖去马厩,但楚颐也在孕期损耗了不少元气,直令怀儿也自胎里便落下弱根,自幼多病多愁。
“后来呢?”贺君旭问庾让。
庾让耸耸肩:“后来怀儿出生,自然什么谣言都立不住脚了。别人不懂得,咱们自家人还能看不出来吗?怀儿和你小时候长得八九不离十,准是两兄弟没跑了。太夫人得了怀儿这一寄托,身体也渐渐康健了。太夫人见怀儿如见老侯爷,又对楚颐怀孕时被刻薄而心有愧疚,自然千百倍地宠溺。接着就是你也知道的了,楚夫人抢了姑奶奶的当家权,成了老太太身边的红人。姑奶奶嫉妒楚颐夺了权,楚颐记恨姑奶奶的怠慢,慢慢就水火不容了。”
银丝炭将楚颐的寝房烤得暖融融的,贺君旭背上已出了薄薄的一层汗,他看着眼前犹畏寒地裹着兽皮毯子的象蛇(62),心里也说不清是何种滋味。以前他常嫌弃楚颐身子弱得像纸糊的灯笼,觉得他装病是为了在祖母面前故作可怜,却不曾想到他是怀孕时被弄垮了身子。
他垂下眼,又说了一遍:“从此姑姑亏欠你的,我都加倍还给你。”
他长得太高,楚颐在榻上只得微微抬头仰望这男人。他五官都长得太过凌厉,认真的时候便显得莫名凶狠,不怪在民间的流言里,人们总是一方面敬佩他的显赫战功,一方面又畏惧他的种种可怖传说。
然而这个被认定为是煞星凶神托世的人,褪去那身甲胄兜鍪和盖世武功,真实的模样也只不过是个直来直往的武夫。
楚颐侧卧在榻上,慵懒地伸了伸腰,声音带着似有若无的妖媚:“那你要拿什么来还?”
贺君旭喉头动了动,好半天没说话,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眼前的象蛇(62)。那水蛇般细腰好像没有骨头似的,紧紧贴在兽皮毯子上,一双褪了罗袜的玉足在揉乱了的寝袍下若隐若现。
他不言语,楚颐也不催,二人之间,唯有熏香炉燃起的缕缕暗香在浮动。
半晌,贺君旭才忐忑道:“我的俸禄分你一半?”
楚颐脸上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震惊:“你方才就是在想这个?”
贺君旭点点头,很诚实地说道:“按例我每月的一半俸禄都是上交给家里账房的,另一半给你,你给我留几两就够了。”
先前楚颢将亏空的赈灾粮补回时一定花了不少钱,以这纨绔子弟的性格一定又要追着楚颐求助,贺君旭觉得自己将俸禄给楚颐,起码能让他不被为难。
可这却不知道哪里惹毛了楚颐,这象蛇(62)柳眉一竖,瞬间冷下脸来:“我要就寝了,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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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债台高筑
贺君旭或许猜错了楚颐的心思,但有一点却算得没错——楚颢确实缺钱缺得要疯了。手上的古玩、奇石全送去了当铺也只是杯水车薪,最终果然还是找上了楚颐。
兄弟相见,楚颢第一句话便是:“弟弟,你这回真的要救救为兄啊!”
楚颐近几年听这句话已经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叹口气:“兄长,我哪次没救过你?”
“也是,”楚颢稍微安心了些,“先前我被诬陷奸污雪里蕻,快被处死你都有法子救我,这回还是你最擅长的生财之事,你定必有办法。”
楚颐故作不知:“兄长近来手头紧?”
楚颢点点头,叹气:“先前欠了一些钱,如今催债的人上门讨了几趟,幸好父亲当值不在家,否则准得把我腿打断。”
楚颐向来宠溺这不成器的兄长,当即道:“经商听天吃饭,总免不了有亏有赢。我也有几千两积蓄,先替你还了。”
楚颢支支吾吾:“弟弟,我,我欠了六万五千两……白银……”
“什么?”楚颐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楚颢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上一次小声得几乎听不见。
当初白米的价钱一日三涨,他与景通侯私卖赈灾粮赚了十二万两白银,谁知怀里的银票还没揣暖和,就被贺君旭发现,足足花了二十五万两白银才补足这个窟窿。如此一来不仅没赚,反亏了十三万两白银。
十三万两白银,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景通侯一年的食邑和俸禄林林总总加起来,总共才五千两银子,就算加上各方送来的贿赂、好处,也不超过一万两银。这意味着哪怕是景通侯这样一个侯爵在身,又懂得卖官鬻爵的权势之人,也要十三年才能还清这一笔债务!
这样大的亏损,景通侯自然不会独自承担,当初私卖赈灾粮一事楚颢也有份,于是楚颢也被逼着分担了一半,签下了六万五千两白银的高利贷。
楚颐越听眉头越紧,很快又发现了不对劲:“这么大一笔钱,你是怎么借到的?”
楚颢声音如蚊蚋一般:“趁父亲不在,我偷偷拿了……祖宅的地契和田契作抵押。”
“你……”楚颐久久说不出话,他看向楚颢的腿,心想若是楚父知道了,只打断一条估计不够。
楚颢咚一下趴地上,紧紧抱住楚颐大腿:“弟弟,你这回真的要救救为兄啊!”
然而他的好弟弟,贤能聪慧的弟弟,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耐心宽容地安慰他,然后坚定地将解决问题的重担揽到自己身上。
从楚颐身上获得的沉默越久,楚颢对这次捅出的篓子的评估便越严重,等他终于意识到这次或许并非一道容易迈过的坎时,楚颐终于开了口。
“我手头上的积蓄,恐怕只够还你这月余的利钱。”楚颐说道,“我设法再筹些钱,先搪塞住讨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