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冰水阻挡得模糊的视线中,只见赵煜正用铁钳子拨弄着火炉里的炭,最后选了一块小巧的、通体烧得透红的炭球。
“说来,你光临敝府这么久了也还没给你用膳,实在是待客不周了。”赵煜莞尔一笑,炽烈的火光烤得他两颊微红,秾艳得如同毒蛇的红信子。
他将铁钳夹着的炭球缓缓伸到楚父唇边,低笑道:“来,本王亲自为你布菜。”
近在咫尺的热炭已经几乎烫得楚父涕泗横流,他不能想象自己要是被撬开嘴塞入这个炭球将会是怎样的恐怖,这颗燃烧的炭球会灼烂他的喉咙,烧坏他的五脏,最终他将怎样痛苦地死去……楚父吓得崩溃了,语不成句地哭叫着:“救……救命……别……”
“本王没什么耐心,”赵煜看他的眼神与俯瞰蝼蚁无异,“你的嘴巴要是说不出有用的话,就永远、永远也不要说了。”
“我说,我说……”楚父呜咽着求饶,其实赵煜高看他了,早在一开始用刑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全交待了,可问题是他真的完全没有参与其中,什么也不知道。如今迫切的求生欲念使他口不择言,只想着快点说出什么来满足赵煜,他的大脑近乎疯狂地想着,忽然一个激灵:“楚颐,是楚颐!”
“他一直恨我们楚家骗他嫁去贺家冲喜,一定是他特意设计陷害我们!”楚父说得很急,口齿不清地喃喃道,“我之所以指证了颢儿和景通侯,也是他逼我的,否则,哪个父亲会推自己的儿子去死……啊!!!”
炭球烙进了他的手臂。
赵煜冷冷看着他:“无论是雪里蕻案还是赈灾动乱,他有一百种方式置你们于死地,何必挖空心思诬陷楚颢谋反?又有什么必要将谢家人全拖下水?”
虽则这动机荒谬得可笑,但楚颐确实是赵煜一直怀疑的对象。他原本一直为景通侯做事,自从铁甲案出事后,便深居贺府不再出来,派去找他的影卫也有去无回——说里头没鬼,谁信?
楚颐恨楚家,但对付楚家这一群蠢材根本不难,如果楚颐真的与此事有关,必然是冲着谢家而来。要么他是为太子做事的人,要么他与谢家也有宿仇。
可是,这几日他着意往太子那边追查,都毫无头绪。太子一派都是些死心眼,要么是迂腐的老顽固,要么是正直的愣头青,太子本人更是个胆小鬼,这种安插细作、诬蔑陷害的事情……老实说,比较像是自己这群手下的作风。
但若是楚颐是为了私仇,凭他区区一个象蛇(74)的能力,又怎么有本事实施得了这个计划,怎么可能将谢家逼到这样一条末路?
赵煜沉吟片刻,还是不愿放过一丝可能性:“你那个象蛇(74)孽子,自小与谁结怨过?”
“这个野种是我在北疆和一个牧羊女生的,自从在外流落,也就是七八年前才突然拿着信物来认亲的。”
这解释显然没有合赵煜心意,楚父眼见咫尺之间的炭球又离自己近了几分,慌忙乱叫起来:“小人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没有半句虚言,小人确实不知他自小的事,请殿下开恩放了小的吧!”
一声惨叫,赵煜眼也不眨地将炭球直直摁进了他的左眼里。
“浪费本王时间的废物。”赵煜不再看他,匆匆走出行刑室,“给他留口气,别叫人死得太轻易了。”
楚颐在北疆长大,以赵煜的外公镇国公为首的谢氏族人也多在北部戍守边关,说不定……真有什么内情。赵煜一出地牢便立即对手下道:“叫画像师将楚颐的模样画下来,快马加鞭送去我外公的军营,问他们认不认得这人。”
赵煜这几日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眼下已浮起淡淡青黑,显得整个人更加阴鸷。尽管疲惫,现在却不是休息的时候,他揉揉太阳穴:“还有,叫蔡荪来见本王。”
蔡荪却仿佛与他心有灵犀,正巧也在此时求见。
蔡荪追随赵煜多年,辅佐赵煜从三皇子变为光王,他自己也一路从状元郎升到了京兆尹。但坦白说,虽说共同效忠于赵煜,他与景通侯等谢家人的关系却实在一般,甚至有些微妙的内斗。一则是因为景通侯这群武将仗势凌人,让他这个文官受了不少气;二则是依古今之史事,外戚权势太大终究是个祸害。不过凡事都一体两面,蔡荪虽然盼着谢家出事,可却又不能让谢家在赵煜没当上储君之前出事。
因此这会儿,他不得不殚精竭虑地去为这群自己讨厌的人脱罪,实在是身心遭罪。
经过连日的彻查,他也总算发现了一点眉目。
“保定府传来消息,自京城而来的可疑人物中有一个还俗的僧人,经过查证,乃是镇国公麾下的逃兵。”蔡荪掸了掸披风上的冰碴子,说话间呵出白色的热气,“京畿的寺庙,楚颐近年来去得比较多的就是觉月寺,下官想请殿下调一批心腹侍卫去搜查。”
赵煜眼中精光一闪,这铁甲案终于有了些进展,他立即道:“备马,本王亲自和你走一趟。”
入夜,正是风雪满京华,光王的府兵一骑绝尘,直叩觉月寺柴扉。
“三门七殿,钟楼鼓楼,前院后山,通通都要看个仔细!”
蔡荪一到寺前便下了马车,正大刀阔斧地指挥着,便见前头的人面露难色地退了回来。
“怎么回事?”蔡荪问。
“我家老太君在此清修,让奴婢传话:寺里头女眷诸多,烦请各位官爷避让,另拜他佛吧。”
望向话音传来之处,只见一个侍女白衣乌发,腰间系一把青锋长剑,手中拿着一枚贺家侯府令牌,飘然玉立于庙门之前。
如果怀儿在场,他定会高兴地大喊白鹭姐姐,她正是贺太夫人的贴身侍女。可是在场的蔡荪和赵煜都不认得她,只盯着那块贺家的令牌阴了脸。
他们兴冲冲赶来,本以为终于找到突破口,却被硬生生挡在外头。
看着白鹭当着他们面重新关起庙门,蔡荪小心翼翼地瞄了赵煜一眼,忐忑道:“殿下,您看这……”
光王冷笑一声,轻声道:“数九寒天的,不在侯府铺了地龙的暖阁休养,偏偏选这个时候来寺里清修,这不明摆着专门为了给那象蛇(74)做挡山石的么。”
蔡荪搓搓手,“卑职也这么想,可是……里头那位贺太夫人是凭安侯之母,凭安侯又是皇上义弟,皇上以前都曾喊她干娘,有她坐镇,咱们也不好硬闯啊。”
赵煜偏头拍拍蔡荪的肩,忽然笑了:“蔡荪,你平日办事心细如发,可是欲成大事,还要胆大包天。”
北风呼啸,暴雪如瀑,从京城到觉月寺的来路,已然被掩藏得难以辨别。
风中雪中,蔡荪听到这位自己效忠多年的皇子殿下轻轻说道:
“人生七十古来稀,她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家,在这么冷的冬夜里,就算突然寿终正寝,也并不奇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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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雪满人间
距离觉月寺百里以外的贺府,地龙将暖阁烘得暖意融融,怀儿捧着明天要考的课文,两眼放空地盯着被北风吹得震震作响的窗户。
白鹤自从被贺太夫人拨给楚颐差遣,便当了怀儿身边的大婢女,她眼见怀儿出神了一晚,于是说道:“若是累了便先睡吧,明儿早点起来再背就是了。”
怀儿托着腮,稚气的声音若有所思:“明天就要小年了,祖母和姑姑什么时候回来呢?”
过了小年,便正式踏入新年的倒计时了,每家每户都要热热闹闹、密锣紧鼓地为过新年而忙碌起来。这时候,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脸上都洋溢着除旧迎新的喜庆,连多病畏寒的爹爹也会精神稍振。
以往,小年之后书塾便放假了,怀儿不用背书也不用练字了,他可以在贺府四处玩耍。溜达到祖母那里,祖母便会拿着剪刀给他剪各式各样的红窗花。祖母的手满是茧子布满皱纹,却仍灵巧麻利,一张张红纸在她手上变幻成威武的狮子,婀娜的水仙,乖巧的小兔……祖母剪完,怀儿便负责将大红窗花贴在窗户上,将家里妆点得喜气洋洋。从祖母屋子里出来,溜达到二哥哥贺呈旭那里,二哥哥便会带他出府逛年市,买除夕夜要放的鞭炮和孔明灯。溜达到姑姑贺茹意那里,姑姑会把用作年货的糖果蜜饯全部给他先尝一遍,南瓜籽、糖莲子、花生糖、奶酪酥……每一样都好吃。等他溜达一圈最后回到爹爹那里,爹爹便会抱着他讲年兽的故事,直到怀儿在他的怀里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