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蛇(75)

2025-10-31 评论

  过了年,怀儿就七岁了;过了年,怀儿也才七岁。在他的小脑瓜里,装不下侯府大宅的弯弯绕绕,在他的小眼睛里,也看不懂谁和谁的恩恩怨怨。

  他只知道过新年是最幸福快乐的时刻,他只如全天下的小孩一样期盼着新年。眼下爹爹还病着,祖母和姑姑还没回来,家里空落落的。怀儿只能天真地寄望于那即将到来的新年。

  新年是特别的,是不一样的,是无论如何都会快乐和喜庆的。所以等到了小年,一切一定就会好起来、热闹起来,一如以往每一年那样!

  怀儿放下书本,认真地说道:“白鹤姐姐,我也想去觉月寺,和祖母一起为爹爹祈福。”

  白鹤原是贺太夫人的贴身侍女,她虽然不知道贺太夫人忽然离府的内情,但直觉也知道并非只是祈福那么简单,她只能搪塞一般地哄起怀儿来:“这几日山路都被雪封了,等过两天放晴,我差人到寺里问问太夫人什么日子回来,好吗?”

  怀儿仍闷闷不乐,白鹤正要继续安抚他,忽然十指指尖连同心脏都闪过一阵针扎般的锐痛。

  怀儿被她吃痛的模样吓了一跳:“怎么了?”

  白鹤也很是诧异。这样诡异的骤痛只在她九岁那年出现过,那时白鹭爬树捡风筝不慎失足摔下来,她便也一瞬间感受到了一阵头痛。

  白鹤与白鹭是孪生姐妹,自小便心念相通,这突发的心绞痛令白鹤心里不禁泛起一阵疑虑,她攥了攥手心,最后说道:“怀儿,明日一早我就去觉月寺一趟,替你为夫人祈福。”

  怀儿忙不迭地点头:“那我们早点睡!”

  在暖融融的被窝里,怀儿很快睡着了。白鹤躺在他床旁边的榻上,心绪却一直不安宁,窗外呼啸的北风越刮越大,阵阵打在门窗上,几近有鬼哭之声。

  白鹤终于坐起,她悄然走出暖阁,喊醒了在隔壁屋子睡着的侍女:“无霜妹妹,你代我值一夜,我有事出去一趟。”

  被喊醒的侍女揉着眼睛:“大雪天的,你去哪儿?”

  “觉月寺。”

  庭院上,厚厚的雪已经铺到台阶上,白鹤扎紧了靴子和兜帽,提着马灯一路走到马厩处牵马,却见马厩外已有人将一架马车牵出。

  白鹤看见马车旁的人,不禁讶异:“侯爷,楚夫人?”

  深更半夜,继子与年龄相近的小娘单独在一起,若传出去也算是逾礼,但贺君旭与楚颐脸上却没有被撞破的窘态,楚颐裹着厚厚貂裘,脸上仍是苍白病容,他边咳边道:“我与他去觉月寺一趟,有急事。”

  白鹤心里一沉,不好的预感愈发浓重,她利落地牵出自己的马翻身而上:“大雪封山,让奴婢为你们开路吧。”

  贺君旭面色凝重,匆匆地将楚颐拉上马车,自己亦跃上驭马位:“走。”

  夜深,自京城至城郊一百余里,天地茫茫,举目皆白。纷纷扬扬的暴雪将驿道覆盖地了无痕迹,马蹄深一脚浅一脚地没入雪堆中,飞奔向觉月寺而去。

  等到了目的地,白鹤和贺君旭的身上已覆满了雪粒和冰花,白鹤率先下马叩响了寺门:“有人吗?我们是贺府的人,劳驾禅师开门。”

  门的另一头一片死寂,白鹤回头看向贺君旭:“侯爷,不对劲,往日都有看门的小沙弥值更的。”

  贺君旭敛着眉,他抬头看了一眼寺门旁的高墙,运气提起足尖踏着垂直的墙体跃上墙头,翻进门里头将寺门打开。

  白鹤扶着楚颐下马车,一进寺门便高声吆喝了几声,四面八方唯有怒号的风声回应她。

  平日晨钟暮鼓的佛门净地,今夜却仿佛成了一座寂灭的死窟。

  三人心头蒙上一片阴霾,贺君旭眉头紧皱:“我先行一步,白鹤,你好生看着他。”

  话毕,他运起轻功率便一马当先向贺太夫人的厢房处飞掠而去,很快只剩下一道漆黑的影子。

  雪路崎岖,楚颐紧紧攀着白鹤肩膀,咬着牙亦快步跟着贺君旭的方向赶去。

  贺太夫人宿在东厢的莲房,是整座觉月寺最显贵的待客之地,平日开门即见一池菡萏与慈悲古佛。楚颐穿过光秃秃的结冰的荷池,越过青灯尽熄的佛堂,走得太急,太多太多的冷气被他喘息着吸入体内,等楚颐终于来的她的房间,五脏六腑已如坠冰窖。

  房窗都开着,里头黑漆漆的,贺君旭的背影在黑暗的尽头。

  白鹤先喊了一声白鹭的名字,无人应答。她提着马灯走进房内,微光之中,贺太夫人安详地、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周身已冻得青紫。

  白鹤惊叫出声:“太夫人!”

  “祖母还有气息,我正运功护住她的心脉。”贺君旭的脸完全笼罩在漆黑中,这位万军阵前仍面不改色的铁马将军,此时声音竟有难以自抑的颤抖。

  渡气入体,是最耗损内力的行为,贺君旭却不知疲惫一般,源源不断地催动着内功,周身滚烫地几乎如火山迸发。但她的身体却像一只漏气的鼓,留不住一丝热气。

  楚颐直直走到贺太夫人床前,将身上厚厚的貂裘披在她身上,剧烈的奔跑使他心脏剧烈跳动,楚颐喘息着说道:“白鹤,将马车赶过来,我们……我们去找御医。”

  贺君旭看他一眼,立即认同道:“对,我们去找御医,一定,一定还有救……”

  回程路上,白鹤骑马在前清雪开路,贺君旭将马车驾得快如飞燕,车厢颠沛不已,楚颐紧紧抱着身旁昏迷的贺太夫人,将带来的暖炉与汤婆子悉数放在她怀内。

  “醒醒,不要睡去,”楚颐看着她布满褶皱的昏睡的脸,“醒醒……娘,醒醒。”

  这是他曾经无数次呼喊她的称谓,也是他自从知道自己被骗后再也不曾喊她的称谓。

  如果当初一切如愿,楚颐应该要跟着贺君旭,叫她“祖母”才是。但最终楚颐嫁的是贺君旭的父亲,喊了她七年“娘”。她为他编织过至深至暗的骗局,又为他编织过真挚柔软的家。

  或许是方才贺君旭渡入的内力起了效用,或许是听见楚颐久违的呼唤,贺太夫人真的颤颤巍巍地抬了抬厚重的满是褶皱的眼皮,虚弱地睁开了眼。

  “颐儿……”贺太夫人一见他,唇角便无力地弯了弯,“是你。”

  “再撑撑,你会没事的。”楚颐用力拥着她,试图为她留住更多的暖意,“是谁,谁做的?”

  贺太夫人依旧笑着,“你能赶来,说明你已经猜到了。”

  楚颐默然,入夜时贺君旭前来给他送药,提起蔡樽抓拿了几个僧人,他便疑心光王会查到觉月寺去,因此求贺君旭带他前往觉月寺,却见到贺太夫人出了事。

  “不用担心,那些曾参与过铸造的僧人已经全部转移了,”贺太夫人握着楚颐的手,断断续续地交待着,“我拦在寺里吸引他们的注意,正好拖延了时间。”

  楚颐一顿,神情无比复杂:“你一直都知道?”

  贺太夫人握了握他的手,她似乎突然得了力气,一口气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别告诉君儿内情,就只当我是着凉了吧。镇国公害过你,你报复他,光王又为他而害我,这冤冤相报就到这儿吧,别想着为我复仇了。颐儿,如今你的仇人都得了报应,你也该……好好对自己了……”

  至此,她便终于将此生要说的话都交待完毕一般,握着楚颐的手慢慢泄力,含笑的眼睛里光芒渐渐消散。

  “不要!”

  楚颐下意识就紧紧回握住她的手,这明明是他的仇人,是骗他嫁入贺家守寡的骗子,眼看着她呼吸渐渐微弱,他明明应该感到无比快慰,无比得意,这才是对待仇人应有的态度,不是吗?

  楚颐却只感受到一股几近窒息的闷痛,是说不出的复杂感觉,他发狠道:“你以为这样帮我缮后,就能与我恩怨两清?不可能!”

  喉咙只觉有千斤的铅哽着,逼他竭尽全力才能发出声音:“你不能死,你说过会等我病好,等我亲自来向你复仇,你若是就这样死了,我向谁报复?这又……算什么大仇得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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