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蛇(94)

2025-10-31 评论

  “你是大理寺的人,断案还能绕开你?”贺君旭拧眉。

  “你猜为什么从禁卫军中新成立一支仪鸾卫?不就是为了越过刑部和大理寺直接给人定罪么?”严燚无奈,“老爷子有点魔怔了,见谁都猜疑,这样下去文武百官都不用干了。”

  贺君旭的眉皱得更深,严燚与他对视一眼,又叹了口气:“父亲今天一早便入宫觐见了,希望能好好劝劝陛下吧。”

  贺君旭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严玉符和他父亲贺凭安皆是庆元帝同生共死的结义兄弟,又是郦朝建立至今的宰相,若说全天下只有一人能让庆元帝回心转意,那必然是严玉符了。

  “对了……”严燚正欲再说什么,却见贺君旭将食指放在唇上。

  “外头有人正往这边来。”贺君旭习武多年,五感敏锐,听出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包厢门被不算温柔的力度打开,穿着赤云锦衣的仪鸾卫腰间佩剑,威风堂堂。

  看见这身近日在京城恶名昭彰的红衣,贺君旭倏然站起,目露戒备。

  “别紧张,别紧张,”严燚按住贺君旭肩头,笑着介绍,“这是我同乡张兄,在仪鸾卫任佥事。”

  后半句压低了声音,便是只有他和贺君旭才能听见的:“我特意请他来赴宴,看能不能打探点小白的消息。”

  “严少卿,在下此行是来办事的。”那张佥事板着脸,侧身露出了身后一派佩刀禁卫,“圣上传旨:严玉符父子结党专权,有不臣之心,即刻革职查办——还请你随在下到诏狱走一趟了。”

  谁?

  贺君旭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那一列仪鸾卫鱼贯一般进来将严燚扣下,他才回过神,喝道:“放屁,怎么可能!”

  “严相之位,端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非有圣旨,卑职岂敢乱来?”张佥事右手按上佩剑,“贺将军,别叫卑职为难。”

  贺君旭脑袋嗡的一声,好像要炸开了,死死杵在严燚面前不挪动。

  最后严燚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轻轻:“别冲动……若你也作进去了,谁救我和小白出来?就剩你了,靠你了。”

  .

  宰相严玉符下狱,如同晴天下旱雷,瞬间震惊朝野。

  贺君旭先去严府稳住了乱成一团的家眷,再去通禀面圣时,皇宫外的午门已经乌泱泱跪了一片,俱是来为严玉符说情的文武官员。

  如果说这朝野早已因东宫之争而被分成太子党和光王党两派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那严玉符便是公正地站在河界中线的定海神针。庆元帝起义时他是帐中军师,庆元帝登基时他是百官之长,这样德高望重的人偏偏还有一副儒雅妥帖的性子,无论是谁,都欠过他的人情,得过他的帮助。若说天下有谁最接近于完人,许多人将会率先想到他的名字。

  如今他一朝下狱,安的还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要为他说情的群臣群情汹涌,庆元帝又因病多日不上早朝,是以都聚集在宫门口了。

  人群之中,本已明智地告老还乡的裴老侯爷竟也去而复返,赫然跪在了最前头。见了贺君旭,他遥遥点头示意:“君儿,你也来了。”

  “裴伯伯既已走了,何必回来趟这遭浑水?”贺君旭上前扶起了两鬓花白的老侯爷,近几年来,裴老侯爷便一直放纵子弟沉溺享乐不近朝政,因此这一场劫难中,裴家是少有全身而退的家族。

  裴老侯爷被夏日的艳阳晒得眼睛都睁不开,仍只是潇洒笑笑:“苍天下大雨,何处不沾衣?”

  贺君旭点点头,事已至此,他便恳切地向他求助:“裴伯伯,你的面子好使,请把这些说情的人全带走,让京城上下一个字也别提到严相的事情。”

  “这是何意?”裴老侯爷松开扶着他的手,声音凌厉起来:“君儿,严玉符是你的开蒙先生!”

  贺君旭重新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他被猜疑结党逼宫,若我们再一起求情,反倒看起来像是施压。”

  裴老侯爷一噎,最终还是亲自将其他跪着的人一一劝走。贺君旭向他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而后便孤身禀请入宫。

  大抵由于他三两语便处理了围在宫门的群臣,庆元帝开恩允了传召。

  贺君旭长在军营,堪称是庆元帝与严玉符看着长大的,以前庆元帝还未登上那高高在上的龙椅时,因他是贺凭安的义兄,贺君旭只喊他伯伯。而如今,生杀予夺的君王端坐龙座,神色莫测,病得几乎到了人皮骷髅一般的程度。贺君旭远远跪在大殿下,隔着浓浓焚香烟雾遥望他那皇帝伯伯,一瞬间陌生得恍如隔世。

  “你烦着朕,是为何事?”庆元帝的声音极冷。

  贺君旭抬起眼,“听说陛下今日胃口不佳,昔日在军营之中,您最爱吃祖母做的高粱馒头,臣回忆着祖母的做法,学着做了几个,送来给陛下一尝。”

  庆元帝半晌才开口,语气和缓了几分:“呈上来吧。”

  殿前侍候的涅公公躬着身,将一盘形状怪异的馒头呈上。自病痛缠身以来,庆元帝的性情便越发阴晴不定,饶是他这等多年侍奉的老人也天天胆战心惊,这贺君旭也不知抽了什么风,一介武夫突然蒸起馒头来,整也不知道整得像样些,弄出这几坨丑不拉几的东西来,万一惹怒了天子,连累了自己这个传膳的人可怎么办!

  涅公公低着头越发惴惴,他感受到皇帝的视线正审视一般落在自己手中的玉盘上,沉默中连空气都好像停滞了一般,涅公公感觉到有汗自后背缓缓渗出,落下。

  然后,涅公公便听见头顶的皇帝发出了近一个月以来第一次的笑。

  庆元帝指着贺君旭做的那盘丑馒头,一边摇头一边咳嗽,“你祖母泉下有知你把馒头做成这样,恐怕今晚得托梦来骂你。”

  贺太夫人出身高门,其实并不会做饭,但那时庆元帝和严玉符、贺凭安一起举事时,她亦毅然加入了军营之中,负责给士兵们准备伙食。因此,她的馒头总是做得歪歪扭扭,有时候还硬得能当武器使唤。

  贺君旭这馒头,不知是手艺欠佳还是故意模仿,丑得跟贺太夫人当年一模一样。

  庆元帝显然也想起了昔年的嬉笑怒骂,失笑道:“当年饿得有一顿没一顿,觉得你祖母做的高粱馒头已是世间最好吃的东西。如今空对着山珍海味,却都索然无味了。”

  他捏起一个最丑的馒头,极赏脸地用手指掰着吃了几口,才慢慢瞥向贺君旭:“傻跪着做什么?你做出这样难吃的馒头祸害朕,难道想独善其身?赶紧过来把剩下的吃掉。”

  贺君旭前行至庆元帝身侧的座上,自食其果地啃起他亲手揉的干巴馒头。庆元帝眉眼间的神色松懈下来,便更显虚弱,话说得并不利索:“你来见朕,总不见得只是为了呈碟吃食吧。”

  贺君旭老实地承认:“臣确实有一事想求陛下开恩。”

  此话一出,大殿落针可闻。君王周身的气势又重新肃杀起来,并不言语。

  贺君旭径直说下去:“先父去世前,嘱咐臣照顾好祖母,然而她却在觉月寺遭歹人所害,臣无颜面对先父,恳请陛下为祖母作主。”

  庆元帝原以为他是如旁人一般来为严玉符求情的,不想贺君旭提的却是此事,年暮的君王想起泉下之人,不由得也一道伤感:“你父亲是我的义弟,又为了救我而死,他的母亲自然亦是我的干娘,朕会追封她。至于害她的人……”

  庆元帝猛地咳嗽了一番,才冷冷一笑:“你放心,朕近年只是身子不好,并非是瞎了,如今镇国公已在狱中,朕会和他一一清算。”

  贺君旭心里一惊,又顿觉恶寒——祖母之事连他自己也是因席卷其中才能大致推测出幕后黑手,而庆元帝身居宫城之远,却仍对此了如指掌。或许在仪鸾卫之前,天下间早就充斥着天子的心耳神意了。

  若果如此,先前光王和镇国公的种种恶行他是否也一一知晓,只是听之任之?而楚颐施计诬陷谢家造反一事他是否也洞悉真相,却故意假戏真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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