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那只手就搂住了他的小腹,将他往自己的身上贴。
严丝合缝,密不通风。
“睡吧,世子,”他语气温软地安抚,“明天还有公事。”
季承宁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但不知是安神香的效用太好,还是某种渴求被满足后的舒适疲倦,亦或者背后的邪物身上太冰冷,恰到好处能中和他的燥热。
季承宁挣了两下,没挣开,就任由他抱着了。
呼吸渐稳。
梦中不知年月。
季承宁触目所及,天地同白,仿佛无边无际的大雪飘然落下。
他伸手去碰,落入掌中的并非雪片,而是根根,细密滑腻的丝。
什么……?
他怔怔地想。
雪白的天地遽然巨震,一道裂隙被生生扯出,幽深,晦暗。
他好像被什么呓语煽动着、蛊惑着缓缓上前。
他低头。
一对幽绿的淡色眼睛倏然亮起,贪婪而痴惘地注视着他。
趋利避害的本能叫他猛地后退。
季承宁突然意识到,包裹住整个世界的不是大雪。
是,蛛丝!
他一下睁开眼。
天光渐明。
季承宁似还陷在梦中未醒,迟滞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他尚在卧房,一切皆无异常。
唯有异兽錾金香炉中,还在悠悠地向外吐着安神暖香。
季承宁使劲按了按眉心。
“世子。”
一道柔和好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季承宁精神一震,“阿杳!”他掀开被子,兴冲冲地正要下床,旋即忽地想到了什么,身体一僵,“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出来。”
崔杳道:“好。”
声音轻轻柔柔,和煦得好似春风沐面。
这样的人,怎么会和昨夜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有关?季承宁忽然想到。
而后一愣。
我为什么会这样想?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将纷繁的想法抛之脑后。
季承宁更衣洗漱后,推开门正看见崔杳立于廊下。
身影修长,衣袍颜色虽深,却映得他肌肤愈发洁白,几乎如同一把玉骨扇。
听到声响,崔杳抬头望向他,清丽的眼眸中含着溶溶笑意。
季承宁愣了几息,抓着扇骨的手一下收紧。
随后,又慢慢放开。
他明明欢喜,却故意板起脸,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越过崔杳而去。
崔杳眼中的笑意凝了须臾。
季承宁余光瞥去。
表妹好不解,面上掠过抹无措,不明白自己做出了什么要受到如此冷待。
“世子?”他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地开口。
有些茫然,还有点微不可查的委屈,唯独没有恼怒。
面团似的,是任他搓扁揉圆的软和性子。
季承宁再板不住脸,一把拉住崔杳的衣袖,哼道:“阿杳是大忙人,数日不见,连封手书都没有,我派人送去那么多信笺,都杳无音讯。”
崔杳原本耷拉着的眼睛一下亮了。
而后马上意识到什么,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看着季承宁。
这话倒是真的。
季承宁抽不出时间去崔宅,但委实写了好几封信,有长有短,并从李先生那顺来的孤本等物派人送去,但表妹殊无回应。
弄得季承宁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崔宅的位置。
“事务实在繁杂,”崔杳低眉顺眼地认错,“让世子惦念了。”
季承宁嗤笑,“谁惦念你个没良心的?”
语毕,转身就走。
崔杳扬了下唇。
他语调依旧柔和,“世子若是不喜欢,日后崔家的产业,我交给管事的打理便是。”
饶是季承宁这样得寸进丈的人听得耳后都发烫,他猛地转头,对上崔杳茫然又清润的眼睛一下什么冷言冷语都说不出了,最终只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样好的性子,本世子真怕你被人欺负了去。”
季承宁初识崔杳只觉此人性情绵里藏针,熟识后才觉得他性格软得毫无锋芒,在某些方面,更可谓毫无底线。
“有世子爱护,”崔杳上步,跟上季承宁,“谁敢欺负我?”
季承宁这才满意,扬起下颌,得意洋洋地哼了声。
二人一道乘车去官署。
……
此刻,内宫。
魏朝立国近二百年,而今的洛京皇城乃是在先朝帝都的基础上营建,自建成之日起,便常有宫人说皇宫内鬼影飘摇,夜中常见黑魆魆的人形闪烁。
阴云密布,往来的宫人匆匆走过长久空置的殿宇。
“你听,”有个小太监猛地打了个寒颤,“是不是有人在哭?”
同伴被吓得一缩,骂道:“青天白日哪里来的鬼,快走快走!”
他口中虽道不信,脚步却越来越急。
方才说话的小太监更害怕,忙跟上去。
二人一路小跑,逃似地离开了。
风动,木叶簌簌作响。
久久无人修缮描金的匾额早已褪色,隐隐可见灰蒙蒙的兴庆宫三字。
兴庆宫庭院内,衰草萋萋,几与人膝同高,只在原本是路的地方被踏出了一条小径,草枝横斜。
“干爹!”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破败的宫室内传出。
若被方才吓了一跳的小太监听见定要大惊失色,原来不是鬼,而是,人。
“干爹,儿子只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求求干爹看在九岁入宫就跟着您的份上,您绕过儿子这一次,儿子下半生一定当牛做马报答您老的恩情!”
秦悯盯着面前的小太监,面上闪过一丝不忍。
“干爹!”太监见秦悯有所动容,一下扑倒秦悯脚边,紧紧地抱着他的靴子,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求您救救儿子。”
秦悯轻叹一声,伸手,摸了摸那太监的头发。
其他几个被缚的太监见事似乎有所转机,都唔唔地叫了起来。
几个护卫为难地看着秦悯。
秦悯轻飘飘地抬起手。
护卫们会意,立刻将那涕泗横流的太监一把按住,利落地捆住双臂,“干……唔!”
秦悯抽过一道绳子,满面怜悯,“好孩子,要怪只能怪你们八字轻,命中无福,”随着他温和的话音,绳索被一圈一圈地缠到那太监的脖子上,小太监双目圆瞪,青筋鼓胀得快要爆开,“有命赚银子,没命消受,好孩子,去吧。”
他松手。
一个护卫接过绳索,双手狠狠向外一扯。
“嘎巴——”
颈骨被生生扯断。
小太监双腿踢蹬了不过两三秒,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就软趴趴地倒下了。
秦悯遮住了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好孩子,我一定多给你烧几卷往生经。”
眼皮被阖上。
还活着的几个太监目眦欲裂,拼命地挣扎,却无济于事。
秦悯叹息,“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吧。”
他点点头。
护卫得令,断骨之声不绝于耳。
“抬出宫化了。”秦悯将手帕随手盖在方才苦苦哀求他的小太监脸上,面上的温情瞬间烟消云散,他冷声对毕恭毕敬站在旁侧的管事太监们道:“你们看清楚,背主忘恩私自行事,就是这样的下场。”
“奴婢等谨受教诲——”
……
九丘殿学士参与泄题的事情处理得飞快,不知是皇帝雷厉风行,下定决心要扫除毒瘤,还是,想匆匆处理完此事,将影响降低到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