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承宁一愣,旋即立刻清醒,警惕地反问:“我从未伤天害理,你和我能有什么仇?”
以他听来,这男人鬼话连篇,所谓与他有仇,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托词。
对方软声道:“真是贵人多忘,小侯爷弃奴而去,这么快,就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话音柔软,吐字黏连不清,偏偏他的声音太冷,冷到了极致,幽怨诡异,竟真像个满腹怨恨,不得投胎转世的恶鬼。
季承宁耳后立刻不可自控地浮现出层小疙瘩。
太诡异了。
他身后的,真是个活人吗?
他根本不信男人的话,他近来忙于公务,根本没时间去寻花问柳,更何况,就如季承宁所说,他从未欺男霸女,充其量一点风流罪过,值得此人冒着风险来此寻他?
被发现了,被护院打死了也不足惜。
此人身手太好,气韵又太独特,倘若二人有旧,季承宁绝不会全无印象。
“你上辈子欠了太多情,怨化人形,追你到此世,是为了,向你索债。”
钟渡的声音蓦地窜入耳畔。
与男人低柔的声音渐渐重叠,“你怎么敢孤身一人来和他们喝酒,你知不知道,你举杯的时候,”酒液濡湿他上扬唇瓣的时候,琥珀色的液体间或几滴撒入他喉间,再向下的时候,满室的目光都凝在他身上,卑鄙的、下作的、垂涎欲滴的,“他们都在看你。”
阴暗湿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宛如触手摸了一把生长在泉水石板上的青苔,又凉又湿又软,叫人后颈发麻。
季承宁呼吸急促。
若是放在平时,他早一耳光扇过去了。
“什么?”
“梅雪坞在看你,江临舟看你、罗幸之也在看你,”他念起人名时有些微妙地加重读音,带着股血腥气,好似在念生死簿上阳寿将尽的倒霉蛋,“他们都在看你,你怎么敢一点都不设防?”
对谁都能摇尾巴、觉察不到危险的小狗,被怎么过分地对待都是活该。
手指下移,慢慢地,掐住了季承宁激烈滚动的喉结。
季承宁脾气本就不好,何况还是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挑衅,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他扬起嫣红的唇,“我长得好又大方,随便看,你不喜欢我如此行事,”他咬住尖牙,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就去死。”
卡在他喉结上的手瞬间用力!
季承宁闷闷地吭了声。
这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伏下身,含情脉脉地问:“你很愿意被人这样看着吗?”
后颈本能般地紧绷,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季承宁,不要顶嘴,要先顺从,再徐徐图之。
然而,药力疯狂涌动,蒸得季承宁头脑愈发昏茫。
今日若能活着出去,他定然,“吭……!”
似乎不满意他的走神,男人手上缓缓用力。
“小侯爷,你好不听话。”他说。
随着男人的凑近,阴森森的血腥味愈发浓重。
简直与他噩梦中的场景别无二致。
追杀的刺客也是满身血气,阴阴测测得像个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鬼,而他,既挣不开,也逃不脱。
然而,在这种生死之间莫大恐惧的刺激下,或许是他天生就不知死活,又或许那药效实在太好,季承宁头皮发麻的同时,竟感受到了亢奋。
刀口舔血,前路不明的亢奋。
对死的恐惧让心口鼓胀得他想呕吐,而这种急促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又转化成了避无可避的亢奋,被药效点燃,让季承宁手指都微微痉挛。
他喉结滚,鬼使神差间,低喃道:“表妹。”
那怨魂动作顿了顿。
而后,他勾起薄唇,明明是个淡漠清丽的模样,双唇却猩红若血,他微笑着,竭力压下心头升起的狂喜,“好世子,你看看,这里,哪有你的表妹?”
软而凉的唇瓣擦过他的耳垂。
季承宁一震,“滚!”
小侯爷多情,连对萍水相逢无关紧要之人说话好像都能含三分缠绵,男人还是头一次见到季承宁除了公务之外,如此疾言厉色。
他一时僵住。
狂喜和愤怒都突如其来,他淡色的瞳孔病态地缩紧。
季承宁厌恶他。
这个认知反而令唇角上扬,再上扬。
可倘若遮住他的嘴唇,就会发现,男人脸上其实没有丁点笑意,他只是扬起唇,如同一张早就被固定好格式的面具。
端雅、平静、又诡异。
冷冰冰的血腥气随着他一呼一息间传来,疯狂地侵蚀着季承宁的呼吸。
如同一头,饥肠辘辘的狼。
季承宁突然想起他小时读过的志怪故事。
道,荒郊野岭,鬼风呼号,有一旅者独自夜行,他战战兢兢,想要快步穿过这片坟茔遍地的荒山。
忽地……
火光起!
他猛转头。
余光内绿莹莹的、飘散在半空中的,原来是鬼火。
一如此刻,男人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阴冷,又带着股异样的炽热。
可男人只死死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故事中,鬼火隐匿在草丛中,也一动不动。
于是旅者提到喉咙的心又快速放下,只不过,心口犹然砰砰作响。
可放下心的瞬间,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旅者大喜过望,以为终于见到了活人,他瞬间转头,却——撞上了一张垂涎欲滴,獠牙惨白的脸。
是狼!
有毛茸茸的东西伏入他颈间,季承宁头皮轰然炸开。
“狼”张开嘴,尖齿间散发的湿冷阴气侵蚀着颈部最脆弱的肌肤。
他不可自控地颤抖了下。
却像是,主动将脖颈送入对方之口。
肌肤有一瞬间擦过唇瓣,季承宁听那人夸道:“好听话。”
季承宁张口欲骂,一根手指却快速地压到他唇瓣上,趁着他开口的空挡,往里探。
季承宁养过猎犬,狗还是小崽子的时候,他也爱这样,拿手指故意去探小狗的嘴,恶劣地拿指尖逗弄狗牙,看看它牙齿长得怎么样了。
与此刻对方的动作,居然没什么差别。
指尖轻叩齿门,不得要领。
两人身上都出了层薄汗,黏腻腻地贴在肌肤上,很不舒服。
季承宁张口要咬,忽地想到什么,“你……”顿了顿,“不懂?”
那人沉默了下,“不懂什么?”
季承宁方才还怀疑了下这男人是不是梅雪坞等人中的一个,色胆包天到了敢他的主意,但那些纨绔子弟显然没有这样好的身手,最最重要的是,太生涩了。
季承宁甚至怀疑,他完全在从心而为,根本不曾意识到,这种举动即便放在两个男人之间也过于暧昧。
男人微妙地感受到了点挑衅。
小侯爷扬唇。
再扬唇。
他的眼睛都被蒙住了,生理性的眼泪濡湿了缎面,可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男人突然感到烦躁,皱眉冷声道:“你笑什么?”
季承宁掩在长袖下的小指悄无声息地动了下。
他到底有多少前尘往事,男人冷漠地想,才能在受制于人的情况下,都这么,这么游刃有余?
小侯爷像是突然抓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宝物,勾唇,“呀。”
尾音拖得长长,透出了股说不出的,似戏弄,又似嘲笑的亲昵。
对方忽地明了。
恼火到了极致,反倒露出笑来,他五指罩在季承宁的喉间,慢条斯理地合拢,季承宁却感受得到,他的动作没有方才那般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