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杳见他不言,便上前,嗓音放得极温柔,循循善诱地哄道:“世子,您喝醉了,我带您回去。”
“这……”管事急了,“世子若是走了,梅郎君醒来小的要如何交代?”
季承宁原本还犹豫要不要同崔杳离开,闻言冷冷一扫那管事,“我表弟来接我回府,你有什么难以交代的,难不成这里不是梅雪坞拿来待客的别院,而是匪窝,只许进,不许出?”
一席话说得管事汗如雨下,忙躬身道:“是,是,小的送二位贵人出去。”
季承宁步履虚扶。
崔杳要扶他,季承宁本想递过手,可对方身上那点淡得不能再淡的香气被吸入鼻腔,莫名地叫季承宁一颤。
他直接错开了崔杳的手。
后者脚步一顿。
季承宁吐出一口炽热的浊气,心一横,大步向前。
他脑子不甚清醒,自然感受不到,有道视线黏在他脊背上。
如同蛇蜒。
管事满脸堆笑地送二人上马车。
待马车消失在视线中,管事殷勤谄媚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喝道:“快去看看郎君起身了没!”
马车上。
季承宁刚上来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
他声音嘶哑地出声。
崔杳一面给他倒茶,一面柔声道:“回世子,这是崔家的马车。”
季承宁目光骤凛,“崔家?”
崔杳双手将茶奉上。
季承宁沉默几息,接过茶。
“是我才置办的产业,”他大约是想起了先前季承宁无由来的怀疑和敌意,又善解人意地补充,“若世子不信,我可拿契文给世子过目。”
他如此熨帖,季承宁反倒无言,摆摆手,“你自家产业,不必让我看。”
崔杳话音轻轻,“是。”
季承宁阖上眼。
黑甜与熏香相辅相成,效力远比单独使用大上十倍。
他眉心紧锁,不知何时,连后颈都洇湿了大片。
季承宁忽地意识到,和崔杳一道回来,未必算得上好主意。
他仰头,狠狠饮了口茶。
“表妹。”
崔杳注视着他,“是。”
季承宁喘了口气,“你为何着男装?”
他当然知道崔杳会说什么,崔杳会温声细语地给他一个他最合理,最无害,最天衣无缝的解释。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声。
崔杳定定看着他。
季承宁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
崔杳看他的目光实在,太古怪了。
那不是一种炽热的目光,而是种说不出的阴沉与探究的混合,他看自己如同一只毒蛛看见坠入网中的,从未见过的猎物,垂涎欲滴,又恐这只猎物拼死挣扎。
季承宁打了个寒颤。
下一刻,崔杳抬手,放到了自己腰间——竟是要去解衣带。
季承宁大惊,猛地往后一退,“你做什么?!”
崔杳一眼不眨地盯着季承宁,为他慌张的神情扬了扬唇,旋即又立刻压平。
他冷静地说:“我不知世子在怀疑什么,但既然世子想知道,我便该给世子证明。”
季承宁差点被崔杳这番理直气壮又厚颜无耻的话气笑。
他觉得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我……罢了!”他一甩袖子,咬牙道:“离我远些。”
崔杳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
季承宁深吸一口气,死死扼住虎口,剧痛源源不断地涌来,可唤回的理智却越来越少。
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越来越烫,也越来越无力。
这样下去不行……
“世子。”
季承宁吃力地掀开眼皮。
崔杳冰冷美丽的面容近在眼前,他为之一惊,手压在火枪上,只不过,枪口是对着自己的方向,“做什么?”
崔杳的话音愈发温柔,“到了。”
季承宁如获大赦。
然而待他跳下马车,映入眼前的却并非气势巍峨的侯府,而是一栋处地极寂静的宅院。
宅院深深,高墙耸立,所有关于人世喧嚣的声响都被隔绝在外。
季承宁徒劳地睁大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梅雪坞下的药烧傻了,不然怎么会产生幻觉?
他下意识后退,却撞上了极冰冷的东西。
是,季承宁身体一僵,崔杳。
他走路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季承宁忽地想到。
“这是什么地方?”
崔杳在他身后轻轻道:“回世子,也是我新置办的产业。”
幽冷的吐息,轻轻擦过耳廓。
季承宁猛地偏头。
崔杳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茫然地看着他。
毫无异样。
季承宁缓缓地吐了口气。
崔杳却伸出手,隔着衣料,轻轻地握住了季承宁的手腕,“我想着,世子喝醉了,侯府人多口杂,现在回去,定然不得安歇。”
季承宁还要开口,但见崔杳淡色的唇瓣开阖,“世子,您也不想,让尚书大人担心吧?”
季承宁静默。
崔杳此言——居然还有些道理。
于是小侯爷半睁着双有些昏茫的眼,有些迟钝地点点头,“也好。”
也许是他的错觉,崔杳唇角的笑意似乎深了几分。
奴仆恭顺地打开大门,崔杳特意放慢脚步,引季承宁入内。
绘以黑漆,厚重高耸的大门缓缓打开,又迅速关闭。
不留分毫可以窥探的缝隙。
季承宁难得顺从地被崔杳牵着走。
事实上,与其说是顺从,不如说,小侯爷全部的自制都放在如何压制药效,不令自己做出失礼之举动上。
过于艰难,满口银牙都险些咬得嘎吱作响。
他头昏脑涨,自然没有意识到,崔杳将他带入了一个多么幽深的别院。
九转回廊,崔杳终于推开了卧房的雕花门。
季承宁手指都被热逼得发颤,见状如获大赦,“多谢表妹。”
伸手欲关门,却,根本关不动。
崔杳的手正扶住门,苍白的手背上青筋道道隆起,骨骼荦荦修长,竟给人一种十足的力量感。
“表妹,”季承宁声音哑得如同被砂石砺过,“你想做什么?”
崔杳垂首,亲昵地低语,“世子聪慧,不如猜猜我想做什么?”
崔杳吐出的,冰冷的呼吸尽数被他吸入,凉得他想战栗,冷热交织,脊椎阵阵发着麻。
平日里最娴熟体贴的人这种时候居然起了坏心,季承宁闭了下眼,“表妹,阿杳,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快放手。”
崔杳反问:“世子让我离开,留你一个人,”他不刻意收敛,目光存在感就太强了,季承宁甚至能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视线一路下滑,勾勒描绘着什么东西的线条,饶是小侯爷城墙厚的脸皮都抵挡不住,“还是学着那好客的主人家,找一个,或者几个和小侯爷心意的美人,来侍奉小侯爷?”
“胡说!”
“我胡说?”崔杳反问。
他生得漂亮,季承宁是知道的,然而此刻洗去铅华,无丁点妆粉修饰,俨然是个眉目寒冽如冰玉的美人,眼底却笼罩着层红丝,令他看起来有些诡秘的渗人。
“世子急急忙忙催我出去,究竟是想做什么,您比我更清楚。”
崔杳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