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画银钩,威势赫赫。
使人望之就忍不住屏息凝神,恨不得立马叩拜。
官署虽大,却不闻人言,只有往来出入的脚步声。
与这里相比,轻吕卫官署简直称得上可爱了。
季承宁下马,大步踏入正门。
身后众侍卫面面相觑,为首者低声道:“快去请大人。”
其实不必麻烦,因为季承宁刚往内走了十几步,就看见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平心而论,他对此人并不熟悉,只在幼时被抱到宫宴上时,于陛下三步之内见过此人。
季承宁对许晟印象很深,记得他长眉细目,面若好女。
面前人,恰是如此,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绣衣司三千凤凰振翅菊纹的官服穿在许晟身上,极致的灿金非但没有令他看起来稍稍平易近人,反而衬得他皮肤苍白若纸,更显出十分鬼气和阴沉。
“季小侯爷,”许晟见到他非但不意外,反而微笑道:“别来无恙啊。”
季承宁手压在腰间,亦露出了个笑脸,“多谢许大人挂怀,许大人安。”
许晟轻笑。
这幅虚情假意的嘴脸,他目光划过季承宁的脸,满意地心想,真是和永宁侯一模一样。
“小侯爷,你匆匆来找我,想来不是为了问我安康与否的,”许晟笑道:“有话,便直说吧。”
季承宁挑眉,“许大人此言我不明白,明明是许大人命人先去轻吕卫要与我合作,为何反而问我有什么事?”
合作?
只须臾之间,许晟立刻就明白了季承宁的意思。
必是那群废物办事不力,反而被季承宁挟制住。
他眼中笑意更深,“确有此事,”他伸出手,“那,小侯爷,请吧。”
季承宁毫不犹豫地上前。
他如此坦然无畏,倒令许晟有些惊讶了。
他视线扫过季承宁的脸,从少年人过分锋锐艳丽的眉眼,看到惯爱上扬的嘴唇。
真像。
他在心中感叹。
倘若他是季承宁亲近的长辈,他一定要好好地告诉季小侯爷,永宁侯是怎么死的。
你千万不要如此轻率,步永宁侯的后尘啊,小侯爷。
缧狱建在地下。
季承宁紧随许晟下去。
道道混杂着血腥气的、阴沉浑浊的气不住往季承宁脸上扑。
他的心越来越沉。
“哒、哒、哒。”
脚步声回荡。
许晟似乎觉得这条路太长也太静了,于是他开口,“曲大公子当真有本事,能运回这么多……”
季承宁耳尖一动。
火把昏黄,许晟却敏锐地注意到了季承宁的小动作。
季承宁不知道这是什么?
许晟先是震惊,而后心头蓦地涌上了阵荒唐的喜悦。
“小侯爷,竟然不知道曲奉之带回来的是什么?”低沉的话音瞬间出现在耳后,许晟身上的沉檀香与阴沉的血腥气混杂在一处,弄得季承宁胃里翻涌,他猛地拉开了与对方的距离。
许晟笑得愈发开怀,“小侯爷,你连他带回来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大张旗鼓地将事情挑明,”他苍白的唇角上扬,露出了个无比嘲弄的笑容,“陛下怎么重用了你这个蠢货?”
季承宁来不及惊骇许晟话中的深意,便被骤地打断思绪。
“啊——”
凄厉的尖叫从底下传来,声音的主人好像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哀嚎与血腥味一道送入季承宁面前。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季承宁面色陡变。
他再顾不得身后的许晟,大步跑了下去。
许晟在他身后轻笑了声。
他跑得飞快,铁锈味疯狂地从喉咙中向外溢。
几息之后,面前豁然开朗。
火把将整个地牢照得雪亮。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紧缩,刺激太过,他干涩的眼睛一酸,竟溢出丁点晶莹。
他快速闭了下眼,面前的一切才清晰了起来。
他对上一双眼睛。
震惊的、不可置信的、乃至,带着恨意的眼睛,而后,一切归于平静。
是平之!
季承宁见他无事,心头蓦地一松。
旋即,又提起。
好友望向他总会含着笑,微微泛红的脸此刻无比惨白。
曲平之在看他。
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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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老婆下章更新中午十二点,爱你
第36章 此事到此为止,尔等各回原……
季承宁遽然一震,这才意识到曲平之膝下,他以为是身体投下的暗影的东西,其实是一滩半干涸了的血。
谁的血?
平之的?
还是……视线迅速掠过监牢之内的、曲家老少的脸,每一张脸他都熟悉,每一张脸都死气沉沉,唯有在与他对视时,目光颤动。
内里闪烁的是疑惑,是怨怼,还是其他什么?
季承宁喉头一动,生生将那句你没事吧咽了下去。
许晟慢悠悠地走下来。
锦袍下拜擦过台阶,发出一阵“唰啦唰啦”的声响,如同秋风扫残叶。
在场诸卫士无不垂首,“大人。”
许晟一手轻轻搭在季承宁肩上,语带笑意,“小侯爷看到了,现在可觉放心?”
他的动作太熟稔,也太亲密,曲平之死水一般的眼睛顿起波澜,满目不可置信。
那些他原本不信,现在又令他不得不信的流言蜚语迅速在脑海中连成一片。
季承宁错开他的手,厌恶地皱了皱眉。
抛去他与许晟的恩怨不谈,这位绣衣司首领大人本人就给他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虚情假意得一眼就能看出,许晟也不屑让假意变得看起来像真。
于是,他的一举一动就透出了种戴着傩面的诡异。
季承宁沉声道:“按本朝律法,纵然私运禁物,但未确定前,不得抄家、抓人、对其家人动刑,许大人这是视国法于无物了。”
许晟闻言眼中笑意更深。
小侯爷一则在警告他,二则,是在套他的话。
想从他口中得知,曲奉之运送的到底是什么。
“小侯爷这话说得太严重了,”许晟叹笑了声,“不过是请曲家诸位来绣衣司坐坐,”唇角扬起,露出点惨白的齿,“就像小侯爷你请那三十四个护卫在轻吕卫问话一样。”
话音未落,许晟果然看到曲家人投向季承宁的目光愈发愤恨。
许晟偏头,用一种在场诸人都能听到的诡秘语调道:“曲大公子那有消息了吗?”
下属垂首,“回大人,并无。”
许晟长叹,“这位大公子啊。”语毕,一抬手。
有卫士心领神会,只听哗啦一声响,黄铜大锁落地,男人狞笑,粗壮的手臂一揽,扯住孩子的小腿,竟生生将人拖拽出来!
“娘,娘救我!”
“大人,他还年幼,他什么都不知道,大人,”那女子声嘶力竭哭求道,鬓发散乱,不住叩首,“求求大人放过他,我愿意代他受刑。”
曲平之嘶声道:“敛之!”
季承宁面色惊变。
他素来手比脑子快,反应过来时孩子在怀中,卫士在地上,双眼泛白,两条腿蹬了几下,不动了。
许晟神色沉冷,“小侯爷这是做什么?”
他嫌恶地一瞥地上的人,示意下属抬走。
曲敛之紧紧搂着他的手臂,如同乳燕紧贴着赖以栖身的巢,季承宁张了张嘴,先前那些在二叔书房内胡闹时,装模作样看进去的典籍不料在经日派上用处,“刑律明言,六岁以下稚子不得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