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晟眯眼,眸中掠过一丝暗沉。
季承宁一而再,再而三地坏他的事,倘若能将季承宁与曲家人易地而处,别说一个换一百个,就算换一千个,换一万个,许晟都毫不犹豫!
他倒像看看,这位小侯爷若真身陷囹圄,大刑加身时,还能不能义正词严地告诉他,刑律不许如此。
许晟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他极其愉快的场面,勾起唇,蓦地露出个嗜血的笑来。
吓得曲敛之直往季承宁怀里缩,哭道:“宁哥哥。”
“小侯爷将我想得未免太坏了,我不过是听大公子久久没有消息,想把他弟弟送给去给他看看,万一,他见到曲小公子,一下,就能想起许多了呢?”
季承宁冷笑了声。
“罢了,罢了,今日便给小侯爷一个面子。”
说着,再度打开牢门。
曲敛之扑入自己母亲怀中,放声大哭。
曲敛之的母亲一面拍着孩子的脊背,一面无声落泪。
许晟环视了一圈。
纵然如此,曲家那些个人看向季承宁的眼神也没缓和多少。
毕竟,他们所能只晓的,只是曲奉之回来说轻吕卫将血珠和侍卫扣下,半夜,绣衣司的卫士们凶神恶煞地闯入曲府,除了曲老爷子,因做过正二品高官,斧钺不得加身,剩下曲家这些亲眷内,被尽数抓到缧狱中。
在他们看来,就是季承宁与许晟联手做套,或为讹诈,或受与曲家结怨者所委,以公谋私而已。
现下季承宁又要害之,又要救之,落入曲家人眼中,真虚伪可恨得比许晟还要多百倍!
季承宁恍若无觉,斜倚铁栏,似是个倦累,又回护的姿势。
以他为界,绣衣司的护卫与曲家人两两相对。
却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
许晟笑,上前两步,声音轻得几乎等同于耳语,“小侯爷,你想不想知道,曲奉之到底运了什么?”
季承宁半掀眼皮,“待事情水落石出,我自然会知晓。”
许晟哼笑,“只怕不能如你所愿。”
他视线在曲家人身上一转,“小侯爷,我知道你不离开是为了什么,你放心,这些人不过是妇孺而已,一无所知,也熬不过大刑,我无意杀人,小侯爷。”
说着,朝前点了点,示意季承宁随他过去。
季承宁思量几秒,紧随其后。
缧狱极大,季承宁方才见到关押曲家人的牢房不过百中之一而已,二人一路走过去,哀嚎声求救声咒骂声不断,隐隐约约还有指甲狠命抓挠地面的嘎吱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许晟余光瞥向季承宁。
后者眸光沉沉,满身煞气,竟,许晟心说,与此地十分相配。
复行百步,许晟领季承宁入一别间。
别间内只有桌案竹席等物,想来是绣衣司卫士们拿来休息,临时议事的所在。
所有诡异的声响都已远了,时有时无,哀怨地萦绕在耳畔,更添恐怖。
许晟坐。
季承宁扫了眼席子,站在门边,姿态虽算不上戒备,右臂却绷得极紧。
“小侯爷,你知道什么是春雨吗?”许晟忽地开口。
不待他回答,许晟便继续道:“所谓春雨,乃是种来自海外瀛洲的秘药,服用后令人情欲高涨,”这与府医所言别无二致,“最开始,这种东西运到京中,不过拿它当个无足轻重的助兴之物,直到有一日,有人将春雨、血珠粉和酒吃下,而后竟神智全无,其人力大无比,又不知疼痛,小侯爷,你说,这药起有不有趣?”
季承宁强压反胃,冷冷反问:“有趣在哪?”
许晟一笑,“若功效仅仅如此,其实也不过尔尔,最妙的是,那人虽神魂不在,状若癫狂,却对服下药前,最后所见的,给他端酒的娼妓言听计从,令他割肤断掌都毫不犹豫。”说到这,许晟眼中就显露出了几分向往渴望之色。
季承宁寒毛直立。
不是恐惧,而是从心底的抵触和恶心。
许晟三言两语,季承宁就彻底明白了曲奉之为何要如此小心,因为拿东西根本不是简单的春药,而是能拿来控制人的凶物!
曲奉之竟敢偷运这种祸国殃民的东西入京!
“不过这春雨虽好,但闹出了几桩极不光彩的事情,陛下便不许再买卖春雨,上有禁令,春雨量少又要从海外进入,风险太大,获利却少,这么多年,就迹绝了。”
季承宁冷冷反问:“听许大人的意思,竟很遗憾?”
许晟深以为然地点头,“小侯爷,你果真是个痴人,”他目光落在摇曳的火光上,“譬如我司中人,若要培养一精悍干练,又忠心耿耿的部下,你以为要多久?悍不畏死,视死如归的呢?十年,二十年?倘其难成大器,便是一百年也无用,可有了春雨之后,只要一点点,就足够他们为我赴汤蹈火了。”
“小侯爷,你也是一司之长官,其中利害关系,想必你能明白。”
季承宁冷冷笑道:“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谬论。”
若以许晟所言,凡用过春雨的人尽皆失去理智,绝不会违拗主人的命令,倘主人要其自损自伤,视旁人性命如草芥,又或者,亲手杀害至亲挚爱皆照令从之,人岂非连禽兽都不如?
更何况,其中还有诸多大患,若放任其蔓延,必定贻害无穷!
许晟很喜欢季承宁的态度。
他越是抗拒,越是厌恶,许晟就越期待,他知道曲奉之下场的表情。
许晟语带叹息,“小侯爷,看在我算是你长辈的份上,我要告诫你一句,”季承宁警惕地看着他,“曲奉之已经到了圣上面前,你就算对他,对春雨再不满意,为了陛下的宠信、为了你的身家性命,”这个一直微笑着的男人终于露出尖锐的恶毒,“也要学着三缄其口才是啊。”
许晟说什么?
季承宁霍地抬头。
许晟的意思是,陛下非但不会处置曲奉之,还会对他加恩重用?
倘若许晟先前告诉他的药效属实,陛下怎么可能不杀此人?!
季承宁一时心乱如麻,种种念头疯狂翻涌,逼得他耳边隆隆作响。
许晟微笑着看他。
季承宁强压动摇的心绪。
许晟的话如何可信?
季承宁定了定心神,迅速冷静下来。
或春雨药效是假,或曲奉之面圣是假,或陛下将放过曲奉之是也,又或许,都是假的。
他扬唇,也朝许晟露出了个微笑,“多谢许大人告知。”
看他神色镇定平静,许晟深觉失望。
不过,转念一想,季承宁如此信任他心中一尘不染、待下宽和的圣明天子,等下,季承宁会流露出怎样的反应呢?
会不会比季琳知道永宁侯身死时,更有趣?
内室寂静无比。
空气中若有血腥气翻涌,还有点,龙涎香的味道。
季承宁精神一震。
他这是整夜没睡出幻觉了?
不,这个想法立刻就被季承宁否决。
不是幻觉。
同龙涎香一道而来的还有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了。
许晟笑。
就在他起身的刹那,内室门口闪过了道身影。
季承宁愕然地睁大眼睛,是秦悯?
秦悯见两人都在,被吓了一跳,而后神色立刻平稳,笑道:“可巧,两位大人俱在。”
语毕,面上笑意顿时散去,“传陛下口谕。”
季承宁与许晟下拜,“陛下圣安。”
“朕躬安,”秦悯一板一眼地答:“曲奉之之事朕业已知晓,经绣衣司轻吕卫查实,一切皆是误会,血珠为禁物本无明律,无心之过,过而不罚,以昭天家宽仁。实不该如此劳师动众,将曲家人放回,所扣之物一律还给曲奉之,此事到此为止,尔等各回原职,不必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