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然而……
桩桩件件,黑白分明。
竟能,虚伪至此。
秦悯见他神情恍然,似是动摇了,忙趁热打铁,“更何况,还有殿下呢。”
他长叹一声,“您想想,殿下因您的事,该多么为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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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出自王维的《酌酒与裴迪》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2.签文诗
老婆晚安。
第46章 一把刀,足以剜肉去疮! ……
季承宁本就不耐烦和这满面假笑的老太监虚与委蛇,听他提起太子,更腹内翻腾,几欲作呕,险些没冷笑出声。
然而下一刻,秦悯就叹了口气,“小侯爷还不知道吧,自那夜后殿下就病了,连日高烧不退,昨夜方好些。”
季承宁眼中的怀疑与探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承宁猛地直起身子,“为什么没人来告诉我!”
秦悯被他吓了一跳,双肩不由得往后一缩。
隔墙静听之人也为季承宁焦急的反应眸光为之发暗。
周彧与世子,果然感情深厚。
崔杳漫不经心地拂过身侧花枝。
“咔吧。”
幽微的断裂声入耳。
另一边,秦悯心思飞快流转,长叹了声,“小侯爷,殿下知您心烦意乱,以殿下待您之情切,怎么忍心告诉您,令您再平添烦恼?”
所有要出口的话都顿住,季承宁神色有几分恍惚。
是啊,殿下从小就体弱,生病是常有的事,他又极心思细腻的人,唯恐自己忧心,往往病好了后才撒娇讨哄一般说他先前病了。
唯有一次病笃,周彧连发了数日夜高烧,人被高热烧得几乎昏死过去,稍稍清醒些,说的第一句话是,只要季承宁入宫。
他们昔时已相识近十年,唯有那次,季承宁才知道周彧发病时是如何令人惊心动魄的模样。
东宫里四下无声,季承宁紧紧攥着周彧的手,想说些令病人宽心的话,张口了,先落下来的却是眼泪。
一滴一滴,撒在周彧腕上。
于是储君艰难地睁开眼,见到季承宁,先露出个很惊喜,很开怀的笑。
他说:“小宁,我是不是要死了。”
喉咙瞬间若有利刃哽住,每滚动一下,都疼得撕心裂肺。
季承宁拼命摇头,“殿下,”他半跪在床边,垂首几乎将周彧整条手臂都抱在怀里,“您是龙子,要活千秋万岁无忧的,殿下,这只是一场小病,明日,”他声音哑得已快不能听了,“明日就好了。”
周彧缓缓摇头。
他被烧得迷蒙的眼睛中终于渗出点少年人濒死的恐惧,“我看见我娘了,她说人世……咳咳咳!”
季承宁一把托着了他颤抖的脊背。
满手病骨,硌得他浑身都在颤抖。
一点莹润破睫而出,周彧好像忘了自己方才要说什么,只道:”不过是奉承话,谁人,能活万岁,遑论是我这样的……”
“阿彧,”季承宁拿脸贴着周彧滚烫的手,素来如簧的巧舌此刻僵硬得要命,他慌不择路地说:“阿彧,钟渡大师,就是那个给大长公主给永安王都算过命,算命奇准无比,几可通神的钟大师,他给我批过命,他说我长命百岁,他还说他会借命之术,殿下,你不会死的。”
周彧眸光渐渐聚拢,他吃力地笑,“你分我五十年?”
“我全都给殿下。”季承宁抬手去给他擦泪。
后者颤了颤,莫大的喜悦与莫大的悲哀一起涌来,心口激荡,竟比方才多了几分活气,他喃喃道:“孤不要。”
不要你,死在我前面。
他的小宁配得上世间一切完满之物,倘真有人可活千秋万载,无灾无忧,那,合该是小宁。
合该是,小宁。
只那一次,就足够让季承宁刻骨铭心,永生难忘了。
秦悯见季承宁眸光动颤,忙道:“小侯爷,事关太子殿下,老奴岂敢扯谎,小侯爷若是不信老奴的话,随便找个东宫宫人打听,便都知晓了。”
季承宁猛地从回忆中抽身,乍听秦悯的声音,目光利利地扫过他的脸。
后者强忍着缩瑟的冲动,“现在,家国正值多事之秋,国事纷杂,老奴这样的阉人不敢置喙政事,然而陛下朝乾夕惕,宵衣旰食,老奴还是看在眼中的,小侯爷,连奴婢都忧心圣体,何况太子殿下呢?”
鱼符近在咫尺,光华耀目。
金光嚣张跋扈地闪烁,刺得季承宁眼睛都发疼。
他头痛欲裂。
周彧苍白的脸与大昭观内昏倒的老夫人面孔不断重叠。
“这两年策题泄露的事情还少了,上次不还杀了主考官吗?”
“物不平则鸣……”
“策题泄露,连名次都早就排好了,亲王之孙居榜首!”
脑中无数的声音交错,声声如尖锥刺颅,季承宁手指痉挛般地颤抖了下,而后似乎是要平息这股颤抖,他伸手,一把抓住鱼符。
金与玉皆一片冰冷,沉沉地坠在手中。
重逾千金。
秦悯险没涕泗横流。
说动这位小侯爷比他想象中的难上千百倍,但幸好,幸好季承宁接过了鱼符。
无论季承宁这么做到底是为何,但结果是他想要的,更是陛下想要的,就足够了!
“老奴完璧归赵,”秦悯深深躬身,“这就回宫复命。”
季承宁魂不在身地敷衍了句,“我送秦公公。”
秦悯忙道:“小侯爷,请留步,留步。”
语毕,断然不要人相送,千恩万谢地走了。
季承宁怔怔地坐了片刻。
直到听到脚步声传来,方缓缓抬头。
“阿,”洛字只来得及发出一个轻飘飘的气音,季承宁恍然地看着崔杳,“阿杳?”
旋即他露出个恍惚的笑来,“怎么不回去休息?”
崔杳不答,只安静地站在季承宁身后,轻轻推动轮椅。
季承宁喉咙里逸一点模糊的笑,“要带我去哪?”
“蛇窟。”崔杳说。
季承宁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以阿杳姿容气韵,怎么说也该是个妖仙,”他偏头,一双桃花瓣似的眼睛若有水色涌动,“还请神仙大人,”伸出手,轻轻一扯崔杳的袖子,“救我性命。”
他嘴上说着求救,实则崔杳深知其人心性不可动摇。
但他还是伏下身,“如何救世子?”
温热的呼吸被崔杳悄无声息地纳入口中。
有一瞬间,他忽地想到,周彧离世子这样近过吗?
世子也曾这样可怜兮兮地,向他求救吗?
崔杳眸光陡冷,然而在抬眼面对季承宁时,仍是一派温婉。
季承宁眼中复杂的神采无改,沉默几秒,他道:“求神仙告诉我,我爹当年辅佐君上时,会像我这样辗转反侧,反复无常吗?”
这个问题很难答。
若说有,未免有诽谤先人之嫌,尤其是这个先人还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扬的永宁侯。
其在与季承宁年岁差不多大时,已经上阵杀敌获功受赏了,之后更有在先帝驾崩人心浮动时,控制了整个京畿军,有包围洛京的从龙之功。
季承宁想到永宁侯,再联想而今自己进退两难,踌躇犹豫的模样,心中的挫败感可想而知。
若说没有,于季承宁此刻的心境有百害无益。
所以崔杳伸出手,轻轻挡住了季承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