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腹忧虑与绝望化作字字血泪的奏疏,被送往宫中。
本本,皆留中不发。
张翰林恍惚地看着纸上被洇湿的墨痕,这一份,是还没来得及写完的奏疏。
:臣张瞻英含泪谨奏……臣子张毓怀狂悖无知,九死难赎,然……臣乞以自己官位与性命换臣子……
渐渐模糊。
……
死讯是下午传出去的,季承宁是傍晚被叫进宫斥责的。
其实也不能说是斥责,因为皇帝全程根本没出现,只由秦悯代为传了口谕,大意是朕叫你谨慎行事,你竟急功近利,将张毓怀活活打死,你深失朕望!
一回生二回熟,季承宁嗯嗯嗯应得格外流畅。
秦悯看着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都觉得惊奇,季小侯爷脸皮之厚,真是越来越让他们叹为观止了。
季承宁听秦悯替皇帝骂完,才从袖中抽出奏疏,“劳烦秦公公替我转告陛下。”
秦悯为难地四下看了圈,“这……”
“小宁!”
却听一人欢天喜地地笑道。
季承宁眼前一亮,“殿下!”
秦悯忙见礼,“殿下。”
周彧目光不阴不阳地扫了眼秦悯,后者脑袋低得如同鹌鹑,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
“怎么了?”
季承宁将事情原委同周彧说了遍,太子殿下不以为意,“这有何难,我正要去见父皇,你给我就是了。”
季承宁笑道:“多谢殿下,我一早起来就看见东边七彩祥光,还以为会有什么好事,现在撞到殿下,果然应验了。”
周彧面颊微红,敲了下季承宁的额头,“哼,小侯爷这张巧嘴,还是留着哄旁人吧。”
季承宁无辜地看着他。
周彧见他眸光清亮,似乎真的一无所知,摆摆手,“罢了,无事。承宁,”他自然地捏了下季承宁的下颌,尖尖的,叫周彧心乱,“公事要紧,身体更要紧。”
季承宁垂首,笑嘻嘻道:“臣知道了,臣今晚回去定然多吃两碗饭。”
周彧无奈一笑,与季承宁又说了两句,才离开。
留下秦悯和季承宁大眼瞪小眼。
毕竟,皇帝没说季承宁挨完骂后就能走了。
又静候一个时辰,天色昏暗,方见数十盏宫灯迤逦而来。
皇太子的辇车停下,周彧俯身,在季承宁耳畔低声道;“陛下说,朕准了。”
声音轻得只有两人才听得见,季承宁只觉再等一夜都值得,“多谢殿下!”
周彧看了他一眼,提醒他说错了话。
眼中却毫无不满,反而有些,淡淡的得色。
季承宁赶紧改口,“多谢陛下。”
“天不早了,”太子道:“回吧,孤让人送你。”
季承宁垂首,“是。”
有宫人从人群中走出,礼送季承宁出宫。
折腾一天,季承宁更衣上床时已是半夜。
他身上倦累得要命,脑子却清醒非常。
每个关节无一处不沉重,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疯狂地叫着让他赶紧休息。
然而,就是睡不着。
无数张人脸在他面前变幻流转,时而是周琢高深莫测的容颜,时而是张毓怀被鲜血浸透,却无惧色的脸。
季承宁长睫颤动。
“咔。”
仿佛是香炉阖盖的响。
季承宁猛地睁眼。
然而或许是换了新窗纱,整个房中毫无光亮,连丁点月色都不曾透进来。
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季承宁心中一惊,正要开口唤人点灯。
唇瓣却被什么狠狠压住。
那东西冷硬、光滑、带着股皮质古怪味道。
是,一只带着手套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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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老婆。
第50章 (营养液过两千加更) 神智昏……
冰冷光滑的手指压在唇上,指骨微曲,意有所指地沿着唇线擦磨。
季承宁反手一拳。
对方却好像在黑暗中看得见一般,一把接住了他的手,反扣住,五指收拢,连同另一只都被狠狠扼住,压在头顶。
季承宁躺在床上休憩,本就行动受限又毫无防备,两腿被对方抵住,卡在了一个极不上不下的位置。
此时此刻,对方居然还有闲心临摹他的唇瓣,皮革特有的苦涩腥膻气肆无忌惮地侵蚀着鼻腔,迟滞却不可忽视地挪动,让压在他唇上的手指更像是独立的活物。
被冒犯的怒意与本能的戒备警惕混合,令他脊背都发麻。
季承宁眸光一冷,趁着对方慢悠悠擦磨他唇珠的功夫,张口,死死咬住。
古怪的味道瞬间在口中蔓延,弄得他胃里翻涌。
却没有松口。
尖齿隔着手套狠狠刺入肌肤,用力太过,季承宁甚至听到了骨头受重压时的嘎吱声响。
“嘶。”
那人今晚第一次发出声响。
一如季承宁在长公主府邸所听见的,低哑、冰冷。
状若痛呼,声音却毫无波澜,仿佛在逗弄只刚长出牙的小狗,明明一点都不觉痛,却还是鼓励、赞许一般地夸奖——好尖的牙。
是他!
季承宁陡地睁大眼睛。
怎么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东西,季承宁咬牙,口中的关节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吧声。
然而来人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痛楚,“承宁。”他唤道。
冰冷却柔软的声音刮过耳廓,这感觉太过古怪,简直,像是骨殖颤动,从腹腔内逸散出的含混低语。
季承宁头皮发麻。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不然,怎么会有阴差鬼使来勾他的魂?
“承宁。”恶鬼低下头,湿润缠绵的话音使鼓膜震颤,他痴迷地夸奖:“你穿上官服好漂亮。”
季承宁只觉悚然。
这个畜生知道他穿官服的样子,倘是实话,那么,就是他的身边人!
是谁?
兼之此人身手了得,他脑中飞快划过了轻吕卫内众人的脸,从一直跟在他身后讨巧卖乖的李璧到沉静内敛腼腆的江临舟,再到,哪怕是官署内的杂役差使。
却没有一个,与眼前人重合。
究竟是谁?
“腰背玉带束着,只有一小截,”季承宁根本不想听的赞美还在继续,“好像,我用手就能笼住一样,但你官服的下摆我不喜欢。”
宛如痴惘的梦呓。
季承宁想呸一口。
我管你喜欢不喜欢!
但手指的存在太过不可忽视,季承宁只能保持着这个动作,免得这个混账东西得寸进尺。
为了便于活动,官服内里的胡裤收得有些紧,于是将小腿线条勾勒的鲜明,遮挡在冷黑滚金边的官服内,若隐若现。
又着军靴,堪堪遮住半截小腿,硬质的皮革紧紧包裹肌肉,黄铜扣被铸成凶神恶煞的野兽头,凌厉飒气得不行,叫他移不开视线。
自然,也令旁人看得目不转睛。
譬如那个,叫李璧的,下属。
身为下属,不知同上司保持距离还则罢了,日日跟在季承宁身边,他也能勉强忍耐,可李璧的眼珠为何总要黏在季承宁身上!
尖齿不悦地切入口内软肉。
血腥味瞬间扩散。
但,无论如何,承宁在他怀中。
恶鬼薄而削刻的唇角扬起,再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