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王清总是不配合,哪怕她提出了方案。
这天,谢云织再度劝说:“王令君与太原王氏同出一脉, 若请求他们向夏帝美言, 必有回响。”
虽然大家普遍觉得卫衍有病, 难以捉摸,但在夏国这段时间,她还是总结出了卫衍的行事规律——
相对鲜卑勋贵,北方汉人士族能得到卫衍更多的耐心。
比如卫衍对于犯错的士族很少杀之而后快, 常见的只是把人叫到面前揍一顿。换成勋贵就很容易被当众打杀。
这大约和勋贵出身,代表勋贵利益的陆太后不支持卫衍登基有关。
而且让太原王氏帮助他们,看在同是士族的份上,太原王氏肯定也是愿意的。
太原王氏与琅琊王氏同源,当年衣冠南渡, 太原王氏同样随晋廷南下。不发生意外的话, 太原王氏此后会在江南发展。
只不过他们得罪了刘裕。
士族看不起布衣,这是很普遍的事,但布衣并非永远都是布衣。
刘裕做到东晋太尉后,就将太原王氏灭门。只是没灭干净,漏了十四岁的王慧龙。
背负家恨的王慧龙自南北逃,太原王氏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从这方面来讲, 太原王氏和江南朝廷是存在仇恨的。
但二百年过去, 江南已经换了五个朝代,北方也经历了从分裂到统一再到分裂的过程, 再计较恩怨已经没有意义了。
“在夏国没什么不好。”王清表现得风轻云淡。
士族讲究的“雅量”便要求喜怒不形于色,譬如谢安对谢玄大败前秦百万军队的反应只是淡淡道一句“小儿辈大破贼”。
谢云织蹙眉。
道理她都明白,但眼下身陷异国他乡, 充出这般姿态又有什么作用?
不让外国人看笑话吗?
而且近日她得到消息,她的父亲也要来夏国。
父亲为了她深入虎穴,她很感动。
正是因为感动,她更加不愿意父亲深入漩涡。
谢云织烦闷地走来走去,因为计划今天一定要说服王清,她并没有离开。
她在室内踱步,一刻不停,王清终于受不了了。
王清以扇指向室内坐席,无奈道:“你急什么?快坐下!”
谢云织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王清看着谢云织走来走去的身影,十分头疼,终于说出了顾虑:“太原王氏祖上叛逃,我若与他们联系,日后江南诸公会如何看我?陛下又会如何看我?”
王慧龙叛逃后,还助北方攻打过江南,背叛得十分彻底。和这种人的后代接触,容易影响他的清白。
谢云织听到解释,才终于按照王清要求坐下。
她道:“王慧龙叛逃,是因朝廷杀了他的父亲,错在朝廷。而且陛下登基之初,连日于太庙祭奠,陛下如此仁孝,定然理解他所为,也决不会认为王令君求助太原王氏于礼不合。至于江南诸公……以琅琊王氏的名望,他们决不会认为此举不妥。”
谢云织认为“孝”比“忠”重要得多。
正因着如此想法,她才觉得替谢珉出使并啊不会有多大后果。
见王清陷入沉思,她趁热打铁道:“一生耽误在异国他乡,活着不能为国效力,死了无法葬入祖坟,才是不忠不孝啊。”
其实对于王谢这样的侨姓士族来说,他们真正的祖坟是在北方,埋在南方只是权宜之计。但二百年过去,他们已忘了北上之志,把权宜之计当成了永久规划。
王清被谢云织说动了,但他心里还是很郁闷。
王清:“陛下遣我等出使,如今又对我等不闻不问。”
谢云织:“……”
她此刻应该附和王清,但想到陛下无人能敌的美丽,就什么否定陛下的话都说不出来,哪怕只是简单附和一句。
而且,而且是她自己坚持要出使的,和陛下有什么关系?
谢云织于是道:“陛下怎会不在乎呢?如今已连我的父亲都遣来了。”
王清听到谢珉的名字,想到比谢珉多在夏国受了一个月的罪,十分不高兴地道:“哼,他来有什么用,我等还不是需要自救?”
谢云织觉得王清高兴就好。
*
濡须口连通长江淮河,地势险要,当年魏王为报赤壁之仇进攻东吴,在此发生过四场战斗,但都未取得成果。
时至今日,濡须口仍然是江南的战略要地。
崔衍昭望着岸边整整齐齐的船舰器仗,觉得十分宏伟。
最吸引注意力的还是楼船,并不是没有见过,但之前形势危急,顾不得欣赏。
崔衍昭仰望楼船,目测它们有五十米高,就像建在水上的楼阁。
王适安对他讲述道:“楼船高二十余丈,可载人六七百,载重两万斛。”
两万斛换算成现代单位也就是两千吨,这个时代的造船业还是相当发达。
崔衍昭很震撼,抱紧怀里的崔析。
作为负责任的阿耶,他把崔析也带来长见识了。
本来他应该在建康划水的,自从失去几名大臣,他的生活就平静安逸了很多,他想好好享受这段安逸的时光。
但来濡须口检视水军是王适安提的,而且崔衍昭自己也不是完全不好奇驻守的水军实况。
如今身临其境,才知道“舳舻千里,旌旗蔽空”的景象是何等壮阔。
王适安看见崔衍昭看得入迷,眼睛都睁大了,颇觉好笑地问:“阿昭在想什么?”
崔衍昭又震撼又敬佩:“皇后好厉害,不仅陆战神勇,也能指挥如此庞大的水师。”
王适安嘴角微翘。
固然知道自己在崔衍昭心里就是无比神勇,但亲耳听到崔衍昭称赞,还是难遏欣喜之情。
崔衍昭敬佩完后反应过来,王适安应该不是无缘无故带他来看水军的。
崔衍昭:“你有事和我商量啊?”
提起正事,王适安抛却杂念,严肃道:“开春后气候适宜,索虏可能趁此南下,需早做准备。”
崔衍昭:啊,又要打仗……
想到打仗,他眼前就是一黑。才当皇帝一年,他亲自参与的就有两场,频率有点太高了。
虽然心挂正事,看到崔衍昭低落,王适安还是放柔声音:“有我在,阿昭必定无虞。”
因为意识到眼前的军队是备战状态,崔衍昭心情也严肃起来,仔细观察起他们,并和自己印象里的各地城防图比对。
看了一会,崔衍昭道:“依皇后看来,此地守军人数是否足够?”
北方每次攻打的军队人数都是以万起步,而江南除去各地州牧、太守豢养的私兵,每处要塞守军普遍八百一千,多的勉强能达到三千,想当年元嘉北伐尚能组织起数十万大军,对此如今,反差之大让人想要落泪。
目前濡须口记录在册的水军人数一共一千五,而停泊的战舰都有千艘,在崔衍昭看来人数严重不足,但崔衍昭觉得自己毕竟不懂军事,不能武断下结论。
王适安:“需陛下下旨征兵。”
“……”崔衍昭听出了王适安没有表达出来的意思。
江南承袭魏时的兵户制度,所谓兵户就是世代服兵役的人家,他们既要服兵役,又要负责耕种政府的土地,还要缴纳赋税。
兵户虽然承担巨大的压力,但地位依然是社会底层,常常生活难以维持。
发展到现在,兵户数量不断减少,已经难以维持一个国家的用兵需求,以至于需要从其他类型户籍的人中征兵。
这并不是先例,但崔衍昭继位以来,因为朝政勉强可以维持,还没有下过征兵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