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衍昭看看自己,再低头看看田野,忽然就明白了贺真义的意思。
秋天紧跟着就是冬天,万物凋零。现在种植,以这个气候条件也难以获得收成。
但也不是完全就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大棚种植的技术,不过仅限于皇室和世家,可以吃到反季节蔬菜尝鲜。
也就是技术不够成熟,产量很低而已。
但总比没有好。
崔衍昭:“就算气候寒冷,也不至于完全无能为力。”
他边说边用手里的锄头在地上画了个坐标系,开始比划。
“以南北走向圈一块地,找一些高粱杆、竹竿或其他东西进行遮掩,天冷的时候适当在里面生火,可以抵消部分气候的影响。”
贺真义瞠目:“这……”
刚听的时候觉得不敢置信,但顺着崔衍昭的话仔细想下去,却发现很有可行性。
众所周知,在冬天难以养活作物,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气候寒冷,如果能克服这一点,养成作物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但他还有些地方不明白。
“为什么是南北走向?”
崔衍昭回忆了一下已经准备还给老师的知识,道:“冬季风是偏北风,如果东西走向,搭建的温室容易被季风破坏。但是也要因地制宜,如果是在山区,风向可能又不一样,那时需要换其他走向。”
其实还有太阳高度角的原因,但涉及到现代地理学的概念,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反而可能把人绕进去。
虽然放现代很基础,但对古人来说还是难度超标了。
崔衍昭:“你这里有没有纸笔?我把需要注意的事项整理出来,你拿着它和其他人商量搭建温室。”
贺真义:“……”
崔衍昭明白了。
连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肯定也不可能留着纸笔,纸笔又不能当饭吃。
崔衍昭弯下腰,捡起根木棍。
在地里写也一样的。
书写的时候,他发现以前学的那些知识,居然一点都没有忘。
虽然离穿越其实也没过去多久。
他写得很认真,贺真义坐远处看着,渐渐想到了其他方面。
贺真义这些年最明白一个道理,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任何人的付出,背后必然高悬代价。
贺真义想,严昭想当皇帝,不惜折节拉拢,恐怕是需要他们冲锋。
谋反之事危险重重,他自己涉险无所谓,但还需征询下他人。
*
第二天。
崔衍昭醒来,通过疏落的篱草屋顶,阳光照进室内,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穿越至今,他在江州的王府、建康的皇宫、下邳的军帐里都待过,现在又住在村庄里的简陋茅屋。
崔衍昭想,他的职业应该是皇帝,而不是旅行家。
贺真义站在屋外,问:“小郎君,醒了没有?”
崔衍昭起身走到门边,拉开摇摇欲坠的木门。
很难想象这已经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了。
崔衍昭:“昨天我写在地上的那些东西,你是有哪里不懂?”
贺真义并没回答,而是下跪在地,激情澎湃地道:“小郎君,我等昨夜经过商议,决定追随于你,共举大业!”
?
共举什么大业?
大棚种植也要搞这么激情吗?
崔衍昭有点怀疑自己没睡醒,产生了幻觉,没有立刻回应。
贺真义以为是崔衍昭只看到自己一个人,觉得诚意不够足,于是向后一招手。
昨天经过商议,大家都同意了跟着他跟随起事。
原本在远处等着结果的村民看到贺真义的手势,扶老携幼地小跑过来,一齐跪在地上:“陛下,带我们造反吧!”
崔衍昭看到下跪的人里面还有老人,来不及否认,急忙道:“都起来!”
众人本来还想再更进一步地表决心,但是崔衍昭话一出,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要听从,身体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贺真义:“陛下,我昨夜和村民商议,大家都愿意追随陛下!”
崔衍昭没想到贺真义居然闷声干大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只想教人种地,不想带人造反。
而且他现在自己就是皇帝,自己造自己的反有意义吗?
被人知道了一定觉得他有哪方面的毛病。
因为立后的事,他的名声本来就够糟糕的了。
“你……”崔衍昭沉痛地闭了下眼,“你们真是害苦了朕。”
*
崔衍昭没有刻意隐藏行踪,所以还是很好找的。
这日下午,王适安按哨骑提供的信息,来到吴淞江流域的一个村庄。
他并非单骑前来,现下亲兵正埋伏在村外,随时可一拥而上,剿灭这里的贼人。
分析出崔衍昭身在此地时,他立时想到崔衍昭被贼人蒙骗绑架的可能。
小小的贼寇而已,不成气候。王适安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也不打算亲自动手,但这些贼寇好大的胆子,偏偏敢碰崔衍昭。
王适安进村,看到几个在田野间挖泥的小孩。
对这些贼窝里助纣为虐的孩子,他生不出多少怜爱的心思。
王适安大步走近,揪住其中一个准备跑的小孩,问道:“这里昨天是不是来了个很漂亮的小郎君,现在在哪里?”
他不笑,只是冷冷地逼问,不光是被他提溜的小孩,剩下几个也瑟瑟发抖。
但这几个孩子顽固得过分,怎么也不开口说话。
王适安一眯眼:“不说?”
时间渐渐过去,王适安已不耐烦。
如果不是担心贼人狗急跳墙,伤害到崔衍昭,他早便让亲兵直接冲进来搜了。
他另一只空着的手摸向挂在腰上的长刀。
正在此时,崔衍昭从茅屋间绕出来。
王适安瞥见,手一松,原本提在手里的孩子瞬间落地。
几个小孩警惕地看他一眼,然后飞快地跑了,边跑还边用力大喊:
“有坏人来了!有坏人来了!”
他们从崔衍昭身边路过,还招呼崔衍昭和他们一起躲。
崔衍昭:“……”
崔衍昭也很想躲,但他清楚王适安的威力,躲是没有用的,只能迎难而上。
“好久不见。”他走到王适安旁边,趁王适安还没来得及说话,先发制人。
王适安冷哼,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崔衍昭,嘴上道:“也就一天一夜未见,哪里算得上久?”
说完又强调了一遍,“仅仅一天一夜没有见面,而已。”
崔衍昭听王适安好像不是很计较的样子,松了一口气:“也是哈。”
接收到王适安陡然变化的目光,他脑中一道电光闪过,赶紧补充:“但是对朕而言,与大将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王适安面色稍霁。
少顷,王适安问:“陛下打算何时处置这些贼人?”
崔衍昭犹豫了一下,对王适安说道:“他们不是坏人。”
王适安:“他们据地作乱,还挟持陛下,罪不容赦。”
崔衍昭能理解王适安的想法。
对王适安来说,这些人就是妥妥的不安定元素。而且王适安如果是心软之辈,也走不到今天。
但是在他看来,乱象的根源不在于这些人。
“朕是自愿来的,和他们没有关系。”
正说着的时候,贺真义从远处跑过来。
王适安漫不经心地斜睨一眼,但威势十足:“逆贼,在陛下面前,安敢如此散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