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父在上(11)

2025-11-07 评论

  还有三天,小明,你可以的!

  旬假当日。

  天刚蒙蒙亮,明瑾便睁开了眼。

  在丫鬟们进来替他收拾穿衣前,他先偷偷自己穿戴整齐,跳下床,马不停蹄地准备起来。

  明瑾从被褥下面翻出昨晚偷藏的胭脂,点了一点,噘嘴涂在唇上,觉得太红了,又往两边脸蛋上抹了些。

  可惜他头一回干这种涂脂抹粉的事儿,下手有点儿没轻没重,眼看着镜子里原本唇红齿白的少年,转眼就变成了血盆大口脸颊通红的鬼娃娃,明瑾瞪着眼睛,一气之下,囫囵全给擦干净了——

  谁说这胭脂好用的?大骗子!

  他坐在凳子上,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

  眼瞅着外面天就要大亮,赶紧跳起来,对着镜子整整衣领,拍拍褶皱,最后拿帕子把胸前长命锁的每一颗坠铃都擦得锃亮,这才勉强满意。

  听到外面隐约传来丫鬟们的说笑声,明瑾长吁一口气,珍惜地摸了摸脑后即将彻底告别的小细辫儿,告诉自己:

  不要紧张,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明瑾依然在反反复复地喃喃自语,双眼发直,简直像是发了什么癔症似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文轻尘坐在餐桌边,眉头逐渐拧起。

  她扭头问明老爷:“你儿这是怎么了?”

  明敖放下碗,思索片刻:“可能是舍不得他的小辫儿?毕竟也留了那么多年。况且……”

  “况且什么?”

  明老爷委婉道:“夫人,这也是你儿。”

  文轻尘看着明瑾目光呆滞地夹着一根咸菜,半天送不到嘴里的傻乎乎样子,突然有种很不想承认的冲动。

  她无奈催促道:“赶紧吃吧,马上人家就来了。”

  明瑾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立刻神情肃穆地端起碗,在两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梗着脖子,一口气将碗里的粥吨吨吨喝了个干净。

  然后他一抹嘴巴,大声道:“我吃好了!我先去门口等着——爹娘你们慢慢吃啊!”

  说完就跳下凳子,一溜烟地跑走了。

  待他走后,文轻尘沉思道:“你说,他是不是还记得自己两岁以前的事?不然怎么每次一见那位,都兴奋得跟只追着尾巴打圈的叭儿狗似的。”

  明敖干笑一声。

  “夫人说笑了,那位抱着他来京城的时候,瑾儿还在襁褓里吃奶呢,又不是什么妖孽,怎么可能生而知之。”

  “这倒也是,”文轻尘叹道,“如今这孩子也大了,若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多邀请那位来明家走动走动,就算……他们是那样的关系,多年未见,也容易感情淡薄,还是得好好培养才是。”

  “夫人说的是。”

  明瑾丝毫不知道爹娘三两句话间就把自己卖了,但就算知道,估计他也会第一个跳起来支持文轻尘的提议。

  少年正站在明府大门前翘首以盼,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巷子尽头,就差没望眼欲穿了。

  天都大亮了,人人人人怎么还没来呀?

  急急急急死他了!

  巳时一刻。

  熟悉的马车停在了明府门前。

  一只手轻撩起晃动的车帘。

  明瑾咽了咽唾沫,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前方。

  他突然发现,几次见面时,这位宁先生一直戴着一副黑色的麂皮手套。

  虽说现在还没到夏天,但几日未曾下雨,白日天光直晒大地,空气中都浮动着燥热的气息。

  他难道不热吗?

  晏祁刚下车时就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

  那视线滚烫火热,像是能把人烧出一个洞来。

  他抬头望去,却只看到笑容满面来迎接的明老爷和文夫人。

  哦,还有某个低头缩在明老爷身后的小少年。

  “宁先生,这就是犬子了,”明敖咳嗽一声,这话他是故意说给明瑾听的,“明瑾,上次见面失礼,宁先生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你个臭小子,还不赶紧上前见礼?”

  爹,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明瑾心中哀嚎,但表面上非常乖巧地朝晏祁躬身行礼:“宁先生晨安,上次之事实在抱歉。”

  他逼着自己上前一步,努力笑不露齿。

  但完全不敢抬头看对方的眼睛。

  直到一只大手盖在了他的头顶。

  一缕清苦的草药香气随风飘逸而来。

  停顿一息后,那只手又在他头顶略带生涩地轻揉了两下。

  “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

  明瑾:!!!

  头顶些微的重量不值一提,却让他的小脸瞬间爆红。

  明瑾在原地呆站了半晌,这才在文轻尘的催促下,像个木头人似的,同手同脚地跟在晏祁和明老爷的身后进了门。

  直到他神色僵硬地一屁股坐在大院正中的红木椅上,看见晴儿捧着剪子,笑盈盈地递到他和晏祁的面前,明瑾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摸了自己的头!

  这一刻,明瑾恨不得昭告天下:

  就在刚刚!

  他的!心上人!摸了!他的头!!!

  “快到时辰了,”明老爷一看到自家儿子那呆样就知道不好,在明瑾下意识朝客人露出傻笑前,他赶紧出声提醒这小子别犯浑,“明瑾,快坐好!不许胡闹!”

  然后又和颜悦色地问晏祁:“宁先生,还有什么需要吗?”

  明瑾也跟着仰起头,望向站在自己身侧的白衣青年。

  晏祁摇了摇头:“并无,直接开始吧。”

  “好,那就麻烦先生了。”

  吉时已到。

  隆隆鞭炮声中,晏祁拿起盘中缠五色丝的新打金剪,托起了少年垂在身后的细长发尾。

  心中蓦地有些怅然:

  当初不过短短几寸长的胎发,如今竟也留这么长了。

  晏祁想着这些,又不由自嘲:

  明明自己也还没到三十,时隔多年,再见到这孩子时,他竟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明瑾感觉到脑后的细微动静,觉得后脖颈凉凉的。

  为什么宁先生突然停下了?

  不知道,但完全不敢动弹。

  直到吉时都快过去,明老爷急得都要忍不住开口提醒时,明瑾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嗓音低沉的念诵:

  “良辰剃辫,锦上添花:一剪金辫喜盈门,二剪智慧开天门,三剪……”

  三剪本该祝这孩子前程锦绣,大富大贵。

  然而晏祁想到自己多年来筹谋之事,忽然觉得,大约没有这个必要了。

  若是成功,他自然会托举明瑾坐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但若是失败……

  明家是他从一开始就为明瑾找到的退路,纵然将来他事败身死,也不会牵连到这孩子。

  他依然能继承明家的家业,当一世逍遥自在的富家翁,不必为前程生计担忧。

  晏祁思罢,叹道:“这第三剪,便祝你一生平安如意吧。”

  话音落下,系着红绳的细辫终于被金剪彻底剪断,落在了铺着红绸的柏木托盘上。

  明老爷松了一口气,立刻喜气洋洋地叫人再放了几串炮仗,又邀请晏祁入茶室一叙。

  但晏祁婉言谢绝了他的陪同。

  “还是让这孩子和我单独聊聊吧。”他说。

  明老爷愣了一下,想起之前夫人说的话,立马点头应下,还趁机对明瑾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多日苦练的机会来了。

  儿子,看你的了!

  明瑾朝他爹丢了个放心的眼神。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曲折回廊上。

  明瑾舔了舔干燥的唇,内心既高兴又忐忑,还有点儿怒其不争——当然,他怒的是自个儿。

  明明是难得的独处机会,自己平日里又一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可他在心上人面前,竟然跟个闷葫芦似的,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

  无人开口。

  沉默。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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