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身体大不如从前,被酒色掏空,又被那些炼丹士的种种“龙精虎猛丹”、“金刚不坏丹”强行刺激,成了个虚有其表的花架子,不仅暴躁易怒,甚至大部分时候,连脑子都浑浑噩噩的。
为了“吸收晨露”,他甚至连大半的早朝都推了,每日只吃些新鲜的素菜,睡眠的时间还不到三个时辰,几乎要把自己活生生地熬成人干。
越疲累、越亢奋,这种轻飘飘的状态,晏珀却觉得是自己即将成仙的征兆,也因此愈发投入其中。
只是他现在毕竟还是人间的帝皇,不会允许有人来与他争夺权柄,即使是他自己的亲儿子,也不可以,更遑论宁王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种。
“陛下不必担忧,”金柳盯着晏珀如有实质的目光,嘴角却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那位世子来臣这儿,其实是为了一个男人。”
这话他可以是不掺半分虚假。
晏珀想到了先前自己把那男宠赏赐给晏祁时,男人浑身僵硬下意识想要退拒的模样,若有所思道:“难不成,这世子好男风,宁王看不惯他,所以才一直把他拘着,不让他出来见人?”
金柳并不正面回答,只是笑道:“宁王一看便为人古板,若如此说来,倒也在情理之中。”
对待上位者,最好让他采纳意见的方法,并不是给他提出意见,这反而会招致对方下意识的提防和回避,认为下属这样做是别有目的。
像这样,通过话语中的细枝末节,引导对方自己思考得出想要的答案,恰恰是最高明的技巧。
金柳用三言两语便将此事糊弄了过去,晏珀很快便问起了另一个话题,这才是他今日招金柳进宫的主要目的:“太子那边,他查得怎么样了?”
“回陛下的话,太子对此事尽心尽力,每日清晨便到刑部和北镇抚司询问查案进程,目前二皇子党羽已被连根拔起,其中几名乱党首恶,都由殿下亲自督办审问,确保无一疏漏。”
金柳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呈上,“陛下请看,这是太子殿下亲笔书写的审查纪要,内容十分详尽。”
晏珀听完,却并不显露喜色,相反,他紧紧皱起眉头,接过册子随手翻了翻,发现确实如金柳所说,太子这次任务,完成的实在是太漂亮了。
漂亮得都不像是平时的他了。
“这逆子,果然是狼子野心!”他冷哼一声,啪地合上册子,不耐地丢到了一旁,“平时叫他办个事,那是各种小心思拖延捞好处,如今查他亲弟弟,倒是积极起来了!”
金柳垂下眼眸,明智地没有在此时选择出声。
但他却不禁在心中感叹:
宁王殿下这招,可真是高啊。
若不是把陛下和太子的性格彻底摸透了,怎么会想出让他暗中建议太子,写下这些纪要向陛下邀功的办法?
在太子和旁人看来,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但他们没考虑到陛下现在的状态——猛兽垂死,日薄西山,纵使往日杀伐果断,也难免顾念亲缘旧情。
他因二皇子谋逆一事大动肝火,把查乱党的任务交给太子,这是情理之中,但太子一改往日作风积极表现,陛下可不会觉得这是件值得嘉奖的好事,只会觉得太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死自己的手足兄弟,丝毫不顾及亲情。
那等将来他老了,奄奄一息时,太子会怎样对待他这个父亲?
“陛下,臣最近听闻一件关于太子的事情,不知当不当说。”
金柳装出一副犹豫的模样,故意引诱晏珀下套。
果然,晏珀烦躁道:“说吧!别吞吞吐吐的,你的主子是朕,还不是太子呢!”
“陛下说的是。”金柳垂首道。
“近来城中疯传,太子殿下的府上多了一位天姿国色的伶官,年仅二八,才艺双绝。”
晏珀眉头抽动,刚想骂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天天不务正业,但想到自己宫里也养了一位,只能气闷地把话吞了回去。
好的不学学坏的!
“就这事?”
“您说过,太子的的一举一动,锦衣卫都要向您汇报,”金柳轻声道,“为了太子殿下的人身安全,臣也派人去查了那位伶官,身份没有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说!”
“只是,那伶官背上,也有一片龙纹样的胎记。”
朝堂皆知,当初晏珀宠信那位伶官,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笃信自己乃大雍明君,上天会降下祥瑞之兆。
而本朝的祥瑞之兆,除了各地陆续搜寻来的白化动物之外,最荒唐也是最离奇的,就要属晏珀数年前在外伪装身份嫖.妓听曲时,在一个伶官身上看见的龙纹胎记了。
朝廷一些拍马屁的大臣为此还专门写诗赞美,说这是“受龙气感召,龙精显形了”,虽然思之令人发笑,但晏珀还真的信了。
现在金柳却告诉他,太子在自己府上也养了一个这样的!?
这逆子究竟是野心勃勃,还是当真身怀龙气,晏珀已经不想去考虑了,他一拳锤在扶手上,苍白干瘦的脸颊浮现出一抹不健康的红晕,一双阴鸷眼睛死死地瞪着跪在下方的金柳——
“叫那逆子进宫见朕!”他咆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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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没写满六千,今天就不算二更了,希望明天能多写点,助力老登早日升仙[求求你了][求你了]
第63章
太子接到晏珀的突然传召, 还以为是自己近来的表现优异,父皇准备嘉奖他。
结果他高高兴兴地进了宫,却被晏珀拐着弯地骂了一圈, 指着他册子上写的内容各种挑刺, 骂得他整个人都懵了。
虽然满腹怨气, 但晏珀多年来积威还是让太子识趣地跪下请罪,并恳切表示, 自己一定会尽快查办结案。
这番话, 却再次戳中了晏珀内心深处不可告人的隐痛。
尽快查办结案……他咬牙瞪着太子,恨铁不成钢地想,这混账东西,当真不念半分亲情,就这么希望把自己的亲弟弟弄死吗!
“孽子!”
盛怒之下, 他脑袋一热, 直接把手边的东西砸向了太子。
太子短促地叫喊了一声, 躲闪不及, 竟被当场砸得头破血流,晏珀面色一僵, 这才发现自己竟把一个用来当摆设的古董花瓶扔了出去。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看着太子捂着脸,鲜血顺着指缝流淌的凄惨模样,心中也难免泛起愧疚之意, 张了张嘴,道歉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是帝王, 怎么能道歉?
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也是一样。
帝王是不会有错的。
所以最后,晏珀只是硬邦邦道:“记住这次教训, 下不为例。来人,快传太医为太子医治!”
趁着太医为太子医治的功夫,他又叫人去宫里取了一些名贵药材赏赐给太子,在晏珀看来,这就算是他的服软道歉了。
但太子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镜子里自己额头上的伤疤,足足两寸有余,自额角一直到眉尾,花瓶碎片差一点就要划破眼睛和太阳穴,叫他变成一个目不能视的残废。
这是亲爹能做出来的事!?
太子捏紧了拳头,恨得咬牙切齿,心中仅存的那一点亲情眷恋就此消失得荡然无存。
但表面上,他只是在包扎后便挥退了太医,云淡风轻地向父皇致谢,并再次恳切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过错,接下来一定不会再让父皇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