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瑾扭头望去, 瞳孔一缩——岸边不知何时来了一群乌压压的官兵,目测人数起码有数百。
他回想了一番,太子这次带来的人的确不少,可就算加上护卫,一共也不超过百人之数啊。
所以这些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正惊诧的功夫, 这边闹出的动静已经被岸上的官兵们听见了, 一个个都开始跟下饺子似的往湖里跳。
不一会儿, 宽阔的湖面就开始人头攒动, 甚至还会时不时地冒出“哎呦,你蹬到我了!”“别儿去, 别耽误我救太子!”之类的激烈言语。
第一个救起太子的人更是成为了众矢之的,大叫一声,也不知道是被人从水里拽了下去,还是怎么着, 总之疼得他一下子就松了手。太子也因此重新沉了下去,呛了好几口水才被人捞上来, 然后又如此重复两三次,双眼发直,脸都快绿了。
张牧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在抢太子, 还是在抢潮头鱼呢?”他感叹道,“真是,叫人甘拜下风啊。”
明瑾却从一片荒唐的混乱中察觉到了不对。
有人在故意搅浑水,他想。
“先上岸!”他果断道。
虽然不知道这些暗搓搓搞事情的家伙究竟是先生派来的,还是别的其他势力,总之,一直在这湖里待着实在是太危险了,就算张牧和陈叔山水性再好,秋日湖水冰冷,也总有体力耗尽的时候。
至于太子……
明瑾敷衍心想,殿下洪福齐天,又有真龙之气护体,想必定能安然无虞吧。
要是有虞,那肯定就不是真龙了。
几人上了岸,张牧和陈叔山看着围拢上来的官兵,下意识挡在了明瑾身前,直到一道削瘦的身影费劲钻出人群,才叫他们纷纷愣住了。
“元栋?”明瑾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刻钟后。
“主公,可有好受些?”
马车里,荀婴一脸关切地问道。
“还还还好。”明瑾裹着毯子,牙齿打颤地回答。张牧和陈叔山坐在他边上,也都裹着毯子在平心静气。
他们实在在水里泡太久了,久到身体都有点儿失温,肌肉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但明瑾还是努力探出头,张望着湖中太子的下落。
都这么久了,人不会还没捞上来吧?
对于这群官兵,明瑾起初还紧张呢,以为这些人是来保护太子的,或许先生动的手脚会被发现,但很快就被荀婴一张毯子兜头罩住,一脸懵逼地裹着塞进了马车里。
再一抬头,李司竟然也在,还已经分别给他、张牧和陈叔山各倒了一杯热乎的蜜水,一看就知道是早有准备。
“那些官兵是怎么回事?”张牧打了个喷嚏,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含含糊糊道,“有人想要太子的命?”
“不,他们是来救太子的。”
荀婴解释道:“你们走后不久,我就看到宁王和木云匆匆离开府上,觉得不对,就想跟上去,结果发现他们去的方向居然是皇宫。”
禁宫守备森严,他自然没办法跟着进去,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正要返回,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是谁?”明瑾问道。
荀婴:“是魏金宝。”
这段时间魏金宝的日子很不好过,魏相身为太子党羽,二皇子倒台,他本该春风得意,奈何家里出了个公然和他决裂的逆子,他自己的身体又每况愈下,魏金宝过了最初的掌家瘾后,接踵而来的,便是各种令他头大如斗的棘手问题。
“听说他这次是进宫面圣的,因为前些天有人参魏家霸占良田,侵吞商铺,”荀婴露出了一丝解恨的痛快之色,“就是不知道陛下召宁王进宫是为了什么了,或许是让他负责调查此事吧。”
“那这和太子有什么关系?你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张牧皱眉道。
“别急,”荀婴摇摇头,“太子这边,不需要我们操心了,别的我路上慢慢跟你们讲,接下来,得先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陈叔山问道。
明瑾和他对视一眼,忽然领悟到了荀婴接下来要说的话。
“刑场。”
*
“我不明白。”
明瑾沉着脸道:“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却转头找你说了这么多?”
荀婴颇有种被夹在当中的为难感,干笑一声道:“这个……或许是因为宁王殿下担忧主公的安危?”
但明瑾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显然是不相信这个借口。
同样的话,他从小到大已经听了无数遍。
他一步步向着晏祁想要自己成为的方向前进,可费劲千辛万苦后,回头才发现,自以为这样就能与他并肩而行,不过痴心妄想罢了。
他远远地看见了被绑缚在法场之中的明敖,刚下马车,就听到宫城之中传来悠远的钟声,声音响彻云霄:
“铛——铛——铛……”
已经做好行刑准备的刽子手停下了。
周遭围观的百姓们在短暂的寂静后,望着远处冒出滚滚浓烟的皇宫,猛烈地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喧哗声。
“走吧,”隔着人群,明瑾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家老爹,扭头对其余几人道,“爹应该不会有事了。”
大雍律法规定,每逢皇帝大行,七日之内不得实施死刑。
七日之后,新皇登基,一般会大赦天下以示恩典。
届时,便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明瑾回去时没有再坐马车,他只是逆着街上汹涌疾奔的人潮,带着几分迷茫、几分尘埃落定和几分释然的心情,慢慢地往回家走。
太好了,他想。
毕功于一役,整整十五年,先生终于实现了夙愿。
虽然不知道太子是否还活着,但那狡猾奸诈的皇帝老儿先生都对付得了,没道理对付不了太子,只要先生成功登基,那爹娘的罪行很快就都能被赦免,明家也能东山再起……
“不是回宁王府吗?”
张牧跟在明瑾身后,瞧着他的背影在午时澄澈的日光下,却莫名有些萧索落寞,忍不住皱眉问边上的荀婴。
“喂,明瑾,你要去——”
荀婴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张牧的呼喊:“好了,咱们送到这儿就可以了,剩下的路,让他自己走一段吧。”
“可是……”
陈叔山也附和道:“我觉得,少爷现在应该需要自己一个人待着。”
明瑾的确需要独处的时间。
但他还是先去了一趟宁府,告诉了阿囡这个好消息。
“真的吗?太好了!”
阿囡喜极而泣,抱着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有事的!哥,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要谢也该谢先生才对,”明瑾苦笑道,“我可是什么忙都没帮上。”
“怎么会?”
阿囡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疑惑道:“哥你怎么会这么想?先生这一路走来这么不容易,身边要是没有你陪着,他该多难受啊,说不定都坚持不到今天呢。”
“他可不是这么脆弱的人。”
“那不一样。”
阿囡小大人似的背着手,摇头晃脑道:“你看,你以前经常抱怨先生让你学这学那,后来还说先生叫你替他批公文,这难道不算功劳吗?而且连我都知道,要不是哥你这些天在宁王府的所作所为传了出去,太子怎么会想着邀请你去游湖?天时地利人和,你和先生还有我,少一样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