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瑾被她逗笑了:“人小鬼大,还好意思把自己也加上了呢?”
“那可不是嘛,”阿囡悻悻然道,“那天晚上,哥你回家的时候,我在墙头看见你的脸色就跟鬼一样,吓得赶紧喊你,不然真怕你想不开。”
明瑾揉了揉她的头发:“确实要谢谢阿囡,帮了我一把。”
这倒是真的。
要不是看到阿囡还在,突逢如此变故,明瑾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来。
“那哥为什么要觉得自己没用?”阿囡戳了戳他的脑门,“对于先生来说,你不也是他的救命稻草吗?”
明瑾不由得沉默下来。
他想起了少时夜宿宁府时,时常会在半夜感觉到,有人静静地坐在床畔注视着自己。
他和晏祁刚认识的时候,晏祁正值最艰难的时期,在晏珀的施压下,为了谋取朝堂的一席之地和对方的信任,他手上不得不沾了太多人的血,有罪大恶极的、也有无辜之人的。
而那时候的先生,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
明瑾对这些朝堂之争似懂非懂,只知道先生似乎一直很累、很不开心。
本着希望让心上人快快乐乐的想法,他总是会想尽办法和对方贴贴,再做些捶背按摩,送些小礼物之类的举动,顺便也给自己谋些福利。
但无论他做什么,晏祁的反应总是那样平淡,让他不免觉得沮丧。
现在看来,那些孩子气的把戏,或许还是有些用处的吧。
“多谢了,阿囡,”明瑾缓缓吐出一口气,念头通达了许多,他微微笑道,“等爹娘都回来了,养好身体,我就带你去找自己的家人,怎么样?”
阿囡用力点头,但还是特意补充道:“你们也是我的家人!”
“是是,阿囡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之后明瑾又亲自把阿囡送到了宁王府,这是他答应过的,宁王府的管家今日看上去容光焕发,见他回来,更是笑容满面:“世子是打算先沐浴还是先用膳?还是说身子骨乏了,准备先睡一觉?”
“都不了,我回明家。”明瑾望着阿囡被府上嬷嬷带着离去的背影,头也不回地对他说道。
“啊?可、那要是殿下回来了,这……不太好交代吧?”
“他这几日应该会很忙,不会回来了。”
明瑾不想留在没有晏祁的宁王府,但他还放心不下阿囡,便扭头淡淡道:“放心,白天我会回来看阿囡的,旁的就不需要你担心了,我自有分寸。”
管家咬牙坦白道:“今日过后,您应该就是大雍未来的太子了,殿……老爷对您的看重,您也是知道的,您孤身一人在外,可有考虑过自己的安危?”
“我若现在还待在宁王府,那才是最危险的。”
明瑾不欲与他争辩,摆摆手,转身离开,“若是他问起我来,就说,我在老地方等他。”
他很累了,现在只想回去闷头大睡一场。
什么皇帝太子乱七八糟的,都叫他们见鬼去吧!
如此,一晃七日过去。
“太子殿下情况如何了?”
晏祁端坐在皇宫偏殿的主座上,沉声询问道。
皇宫突遭大火,损失惨重,当然最惨重的损失莫过于陛下的驾崩。只是现在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相比之下,自然是活人更为重要。
听闻宁王询问,下方众人之中,太医令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殿下今日仍是高热不退,还时常伴有惊厥,应是那日溺水所致,目前已经用药多日,情况……稍有起效。”
这便是官场说话的艺术了。
一般来说,太医嘴里的“稍有起效”等于“没救了等死吧”,“大有好转”等于“暂时死不了”,而那些真正被铁口直断活不了多久的,往往还能坚持不少时日。
因此听完他这一番话,屋内其他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议论纷纷,面色各异,最终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坐在上首的晏祁。
“本王府内还有一些珍贵药材,若有需要,跟管家讲一声便是。”晏祁面不改色地说道,完全看不出来他就是背后下黑手之人。
例行问完太子的情况,就该轮到国事了。
一刻也来不及为明面上葬身于火海、实则被猛虎分食的晏珀哀悼,对于空悬的帝王之位,大臣们纷纷摩拳擦掌,重拳出击:
“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何不先立太孙为皇?如此一来,也更加名正言顺。”
“主少国疑,遗患无穷!且太子还活着,何来名正言顺?”
“没错,殿下明鉴,提出此建议者其心可诛!”
“少给老夫扣大帽子,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从前和二皇子的那些勾当!”
“你血口喷人!殿下,您要为臣做主啊!”
一片混乱之中,忽然传出了一道声音。
“我以为,应让宁王登基!”
此言一出,一殿人瞬间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先是看向发言那人,发现竟只是个小小的四品官,好像是刑部的,叫什么……张淼来着?
这人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前些日子傍上了宁王的大腿,如今宁王乃是大雍最说一不二之人,他自然也跟着飞升。
不过,既然张淼代表着宁王这一派的势力,那难道说,这是宁王本人的授意……?
短暂的寂静后,众人纷纷开始表态:
“臣支持宁王为君。”
“兹事体大,还要仔细考虑,但若太子当真……也无不可。”
“宁王品性温良,若为君定能福泽百姓。”
最后这位拍马屁的得到了不少人的怒目而视——当初死在宁王手里的大臣何止两手之数,这人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的?
但也有人提出了疑虑,甚至有少数人表达了强烈反对,这些人一般都是铁杆太子党和保皇党,能在晏祁这么多年的经营下还不动摇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
“好了,”晏祁打断他们的争执,“张淼,以后切勿再说这种话,叫本王落得个不忠不孝的骂名。”
张淼立刻起身告罪。
这一出戏,倒叫周围的大臣有些搞不明白了。
难道他的这番言论并非宁王授意?可怎么可能呢……
晏祁继续道:“本王愿亲自前往道观为太子祈福七七四十九日,望上天垂怜太子……”
“殿下不可!”
话音未落,底下的人立马坐不住了。
有大臣霍然起身道:“宁王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
还有一位大臣也跟着起身附和道:“是啊,如今陛下刚刚驾崩,太子又重病不起,臣以为,不如由您暂代监国一职。若太子殿下真有什么万一……届时,再另行讨论继位之事。”
太子党自然不愿答应。
但比起宁王直接登基,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默许了这个建议。
晏祁扫过在场的一张张面孔,把这些人的反应都记在心里,面上则作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沉吟起来。
他其实很不耐烦和这帮大臣演这一出戏,奈何“名正言顺”四字关乎到社稷安稳,晏祁也希望将来明瑾继位时,能尽量减少些麻烦,所以只能和他们继续一唱一和,把这出戏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