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牧气急败坏, 把信往桌上一拍:“本来还以为陛下过去了能让他消停点儿,现在倒好,两个合一起给人出难题!你们说说, 现在该怎么办?”
荀婴和李司对视一眼, 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苦笑。
“我怎么觉得, 咱们一介白身,干的却是朝廷大员的活儿呢?”李司弱弱问道, “说是有内奸……可他要是朝中官员, 咱们连宫门都进不去,该如何查证?”
荀婴倒是没有他这样的担心,尽管他眉头紧蹙,但相对来说态度还是比较乐观的:“放心,这封信只是主公写给我们的, 陛下那边肯定还有自己的安排, 如果需要咱们帮忙, 那些人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张牧冷哼道:“横竖是打白工。”
虽然嘴上嫌弃, 但他的身体却很诚实,立马叫人去把明敖和他爹请来, 共同商议——这么大的事,显然不是他们几个小辈能解决的,必须要依靠家族的势力才有机会揪出隐藏在陛下身边的内奸。
只是张牧有一点想不明白:
又不是大军压境,非战争时期, 谁会没事嫌好日子过够了,非要冒着九族升天的风险甘愿给异族当奸细呢?
通敌叛国, 这可比贪腐甚至谋反的性质都还要严重百倍啊!
身处宁昌县县衙内的明瑾,同样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现在想来,当初他能在清沐坊看见瓦图尔的人, 还带着武器大摇大摆地混入拍卖会,便已经说明京城早就被他们渗透成筛子了,否则从北地到京城,这一路的盘查、搜检,他们是如何蒙混过关的?
可清沐坊又是宁逸的地盘,宁逸是先生的属下,显然先生对他相当信赖,不然不会叫他当自己的替身,明瑾踌躇了大半天,才把自己的想法简单梳理了一下,跟晏祁讲了。
“你怀疑他是内奸?”晏祁问道。
来汇报最新情况的将士刚刚离开,现在屋内只余下他们二人。
“倒也不是……我相信先生你的眼光,不会看错人,我直觉也应该不是他。”明瑾有些纠结,“但毕竟人心难测,我与这位宁先生接触不多,也没办法肯定。”
“不是他,”晏祁直截了当地说,“他若想要我们死,有很多种办法,没有必要将胡人引狼入室。”
而且他既然敢叫宁逸待在宫里,必定也准备好了制约其的办法,晏祁心中暗叹,这孩子还是阅历尚浅,到了他们这个位置,真心假意已不再重要,比起所谓的“信赖”,他更相信背叛的代价。
“那……”
明瑾实在想不出其他人了。
他这个太子刚当上就跑路了,实在是名不副实,总共认识的官员也就那么几个,总不能每个都瞎猜一遍吧?
“抓内奸的任务交给京城那些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守住宁昌县。”晏祁屈起食指,敲了两下桌子,“朕已经叫人去修补防御工事了,县内守军共计三百人不到,这些想必撒乌楞也清楚,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趁他们大意之时,反败为胜,而后一举夺下居庸关!”
明瑾看着晏祁那双亮的惊人的金眸,知道十几年前的居庸关之战一直是他的心结,如今有机会一雪前耻,晏祁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需要我做什么?”他站起身走到晏祁的面前,直视着男人的双眼问道。
但很快,他又警惕地补充道:“不许说什么‘老实待着’,你想为他们报仇,我也想,更何况那是我亲生父母。”
见晏祁许久不吭声,明瑾恼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他身上,一把揪住男人的衣襟,换来晏祁一声低低的倒抽凉气。
“别再把我当孩子,”明瑾按着他起伏的胸膛,哼笑一声,意有所指道,“那天你明明说过,我已经是‘成人’了。”
那能是一个意思吗!
但晏祁实在拗不过明瑾,无奈之下,只好交给了他一个不那么危险的任务——从士卒中挑十余人伪装成商队,向西前往太宁仓。
那里还有这次晏祁带来的一千余禁军驻扎,以及丰富的粮草储备,有了他们的帮助,对于接下来的宁昌县保卫战和居庸关之战,大雍这边的胜算都会大上许多。
明瑾对这样的安排不太满意,觉得晏祁还是想把自己调开。
但看在太宁仓离此处不远、快马来回只需一天多的份上,他忍了。
“行,我快去快回,”他认真道,“东边这些胡人的目的暂时还不清楚,先生谨慎一些,守好宁昌县,假如他们不经过此地,也要等我回来再出兵,听到没?”
“你还指挥上朕了。”
晏祁的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在明瑾的惊呼声中,抱着少年劲瘦腰肢掂量了两下,重新将人抱好,交换了一个深入的吻。
这个吻持续了许久,久到结束时,两人的气息都变得凌乱错拍,鼻尖轻碰,热气喷洒在彼此颈间。
外面是数九寒冬的严寒天气,静谧室内,两颗火热的心却在激烈跳动着,眨眼间恍若隔世。
明瑾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晏祁,两条胳膊揽着他的脖颈,弓起脊背,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男人的颈侧,忽然颓丧地叹了一口气:“这杀千刀的胡人,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好不容易才得手,他还没抱够呢。
这帮胡人,不知道打扰人谈情说爱是要被马踢的吗?
晏祁打眼一瞧就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虽然他也很想跟明瑾关起门来再昏天黑地一番,奈何现实情况不允许。
甚至他能纵容自己匀出片刻闲暇与明瑾亲热,已是打破晏祁一贯的原则了。
罢了,他心道,看在这孩子马上要离开的份上。
“早去早回。”晏祁握紧明瑾的手,语气低沉,仿佛一个在丈夫即将远行前担忧叮嘱的妻子——明瑾忽然升起这样一股既视感。
但这话他可不敢当面跟晏祁说。
先前的那次经历已经很让他心有余悸了,明瑾头一次知道,原来干那事时,是真的能体会到濒死的刺激的。
跟由他主导的那次完全不同,要不是晏祁最后心软放了他一马,恐怕他能在床上抖到脱水。
明瑾实在又怕又爽,暂时……不,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回了!
“我,我走了。”他佯装淡定地要推开晏祁,却见晏祁忽然执起自己的手,垂眸在凸起的骨节上落下一个吻,虽然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明瑾硬生生被他这温情的动作闹了个大红脸。
见鬼,怎么这感觉比亲嘴儿还暧昧呢?
明瑾同手同脚地离开了,连晏祁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见,脑袋晕乎乎的,脚踩地都打飘。
毛头小子,晏祁轻笑一声。
在明瑾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几息间,他脸上那点温存柔和的神情便彻底消失无踪,晏祁负手走到檐下,一双金眸锐利如电,直直注视着天空中堆积的云霾,直到一片冰凉雪花落在额上,这才回过神来,眼眸一闪,唤来值守在外的内宦,低声吩咐了几句。
只有晏祁才知道,从来没有什么内奸。
若硬要说告密者,那便只有他自己。
晏祁惯会隐忍,但他更擅长的是把握时机,虽然自己登基不久权势尚未稳固,但要是耽误了这一时片刻,放任瓦图尔一统北方,那大雍未来的几十年内,将再难有翻盘机会。